住在她心里的那个男人,因为住得太深、太暗,她原以为这世界上除了她自己没一个人能看到。想不到,她现在有了一个知己,这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她在角落里偷偷暗恋别人的那个人,竟是齐盛尧。
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不关他的事。”
毫无意义的一句;不管关不关齐家琛的事,这叔侄俩的恩怨本就无可拆解,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了。齐盛尧却显得有些意外,实在是,用自己的一片光明前途来祭奠一份别人毫不知情的爱恋,这样的事,也只有年轻人才能干得出来。
或许是这一份冲动感染了他,齐盛尧罕见地、兴致盎然地笑问了一个问题。
“你这么大胆就敢跟我来,不怕会遭遇什么不测?”
钟蕾没料到这样一个人,坐在她对面的时候竟也会有开玩笑的时候。她不经意地笑了一下,眼中却是笃定,“那就过线了,齐董事长您在这个位置上,应该比谁都清楚一旦过线将意味着什么。”
齐盛尧直到此时才真正舒心地笑了,他笑的时候声音很是清宏,由衷的赞意。
“看样子我的眼光也不错,不瞒你说钟小姐,就在一年前我甚至吩咐少聪多跟你接触一下。不过……”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看来你们两个实在是没有缘分。”
钟蕾没说话;她埋了头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地道的紫砂,清雅的乌龙。好茶、好杯,无一不匹配。作齐氏集团太子爷的结婚对象,竞争上岗、薪酬优厚,她竟不知道上天曾经将这般‘珍贵’的机会摆在她眼前。
“一个人,做过什么事,就要负什么责任,包括少聪。在这件事上,我从来没觉得你有什么过失。”
钟蕾诧异抬头,却见齐盛尧眼中瞬间精光大盛、毒恨如冰。
“只是钟小姐,你实在不该寄那封匿名信威胁我。”
是的,那封匿名信。意外拾得的犯罪物证,你要尊法敬法、交给警察,那是你的事;可你为什么在发了一封匿名信要挟了别人、并达成目的之后,再去交给警察?或者说你既然最终要守法上缴证物,又为什么要去要挟别人?
光明磊落四个字,不是这样写的。
钟蕾直直迎上齐盛尧的目光,“齐先生,在这件事上我确实对您有所抱歉,但是请您别忘了,如果当初您的行为足够光明磊落,根本就不会怕受谁威胁。恕我冒昧,您到底要说什么?”
“好一副伶牙俐齿!”坚硬的固执,实在与她的母亲出奇得相象。齐盛尧摇了摇头,他嘴角的弧度散发着冷冷的寒意,“人总归要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代价,不单单是自己的,还包括所有你所珍视的一切。
被一个电话急急召回去的钟蕾,再一次看见她爸爸,是在医院里。郭巧芸坐在病床边上,昔日风采早已不见,满脸憔悴。
“你爸爸突发心脏病。”她愁眉苦脸地说。
导致突发心脏病的原因,则是建工二局副局长钟天阔被举报贪污受贿,已经被停职察看。距离退居二线,只有短短一年的时间,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查出来贪污劣迹,实在巧得很。
“爸,这些事,你到底做过没有?”
相对于郭巧芸的六神无主,钟天阔本人倒显得坦然。只是躺在病床上的身躯,消瘦得厉害。
“现在再说这些,没什么意义。”
他的眼睛透过病房的窗口,望向了不知名的远方;也许是过去、也许是未来。在他这个默认的动作里,钟蕾终于明白了齐盛尧所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人总归要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那她需要付出的代价呢?钟蕾走出医院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下。初冬的日照时间,渐渐短了。迎着早早下落的斜阳的余晖,她的背景格外孤单。只是步伐,却迈得坚定,笔直走着,并没有一丝犹豫。
有日出,便会有日落;这是每个人、每一天的宿命。
第三十三章
对于一个怀揣哈佛大学j.d.法学博士证书的求职者来说,工作额外难找。这是钟蕾连续碰了三个月壁之后得出的结论。
这座城市虽大,律师界却小;君度开掉的小律师唯她一名,别人想不认识她都难。被裘海涛‘封杀’的人,谁敢要她?上百封求职信发出去如沉大海,如果不是钟蕾本人异常肯定自己发的是电子邮件,她恐怕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忘了贴邮票。
如果说,当初裘海涛满目阴沉告诉她‘你这么做就等于毁了你自己’的时候,她还能心存一丝侥幸,觉得‘天大地大,哪里还找不到一碗饭吃’,那么现如今就不得不承认律师这碗饭,至少此时、在这里,似乎没她的份儿了。
抛开法律这条路,好在她在美国住了三年,英语还算灵光。很不容易找到一家服装厂当翻译,试用期没过又让人退了回来——不巧这家服装厂刚好是齐氏集团工作服的供应商!
钟蕾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时候她还算是意气风发、正准备大展鸿图,住着君度免费提供的员工宿舍,收留了害蔡小乐过敏的那条狗——小雪。那个艰难的晚上,她问小雪‘得罪齐盛尧这样的人,会有什么后果’,果真,那个万能的财阀没让她失望。
财阀的势力毕竟只能影响到本土企业,咱们把目光放远些,要国际化。于是机缘巧合下,钟蕾得到了进入某全球五百强柏塘代表处的工作机会。
只是入职前外企例行的‘履历调查’又让她结结实实跌了个跟头。人家一个电话打到她的前任工作单位君度去,hr经理对她给出了这样的评价——无论是职业素养还是人品,我们都没办法向其它机构推荐此人。请注意:是没办法!
四处求职的日子过得有些灰头土脸,不过撇开成败不提其实也还算逍遥自在,直到钟天阔打来电话,他的声音透着陌生的苍老,“要不然我想办法在建工二局帮你安排个地方,可能不是正规编制,但过两年也有希望转正。”
自打丢了君度的工作之后,钟蕾的心里从没有像这一刻那样彷徨失落,她爸爸现在早不是当初那个建工二局的副局长了,刚刚被调查贪污而且很不容易才平息了这声风波的、身上有着污点的前领导,现如今再想办点什么事谁还认得你?
她的心底一万个声音叫嚣着想对她爸爸说一句“对不起”或者“谢谢您”,可是最后,还是只能用那暗淡的声音逸出了一句“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
双方都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按了挂断键。
已经预付的三个月房租马上要到期了,下三个月的房租在哪里?她在君度工作这些日子的工资,全都还了君度的贷款,剩下的近七万元贷款还像一座大山压在她身上。
也许她真该搬回家去,向她爸爸低个头,或者不需要低头,只要她稍微平和一点就可以。
手指上的香烟燃到了尽头,烟灰落下来烫到了手背,钟蕾簌得一惊,脑海里莫名其妙就蹦出一副画面——那是多久之前了,当她的一切都还在起点的时候,齐家琛受走私案所累被实施‘监视居住’。
她鬼鬼祟祟趴在他家别墅外面的银杏树后面,看到他欷歔望天。那个时候,他正犹豫在是留是走的边缘,留下来硬着脖子同强大的齐盛尧顽抗到底、或是全身而退躲到远远。
他的表情落寞而不甘,他对他的狗说‘妈妈和南晞都是需要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女人,要照顾好她们两个的生活就不应该打这场毫无胜算的硬仗’,他叹着气说了一句‘算了’,释放了全部的斗志、就像放弃了整个世界……
“算了”,钟蕾毫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很多时候,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我们真的只能——算了……
钟蕾,还是没有回家。
当她的口袋里还剩了七十六块五毛钱的时候,上天终于睁开眼眷顾了一下、或者说齐盛尧终于打了个盹漏看了一眼——她意外接到了一个面试通知,乘地铁到五元桥转359路公共汽车坐至终点站下车再步行十五分钟,钟蕾找到了这家‘好点子’广告公司。
杂乱而清冷的一条小街,不起眼的一个小铺面,被一个面包店和一个宠物店夹在中间,看上去很有些可怜。不过抛开公司规模不提,起码人家招牌做得不错,花花绿绿的,还画了一只竖着大拇指的手,有创意、有个性!
面试的过程非常简单,四十多岁的企业负责人看样子正准备外出,已经穿戴好了羽绒服和皮帽子,边拿着手机用着掺杂山区口音的北京话咆哮着‘不管你们怎么喷,这个牌子今天一定得做出来’,一边问钟蕾‘会不会接电话?会不会打字?一个月1200,试用期五个月,干不干?’
“提供工作餐吗?”钟蕾悄悄把事先准备好的、却根本没有用武之地的证书和简历放回了包包里。
皮帽子不耐烦地挥手朝身后的一个小门指了指,“那里面有电饭锅。”
于是钟蕾上岗了,职位是‘好点子’广告公司总经理秘书兼接待员兼清扫工兼业务员。这工作唯一的好处是她的上司只有一个,只要那皮帽子外出,她在这公司里就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因为公司上上下下就他们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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