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完,他无言转身;没有走台阶,‘咚’的一下跳下了礼台。站在台边的一个女服务生许是挨得近了,‘啊’的一声摔了一个盘子,红着脸低下了头。
钟蕾听到身后的一片肃静里,走近了一抹坚定果断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实在响亮得过了头,像是一下下敲在人的胸口,钝钝的痛。
那脚步声,越过她,走出了酒楼;那脚步声,穿过停车场,踏上了捷豹。随着一阵低沉的发动机响,那脚步声被带离了这一方凌乱,消失无踪……
找到齐家琛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钟蕾看到了停在‘散与聚’酒吧门外的那辆捷豹,望见在酒保千呼万唤下始终不睁眼的齐家琛的淡灰色衣角时,她发觉自己身上再没一丝气力、疲惫地瘫坐在了身旁最近的椅子上面。
从近中午开始,足足忙碌了一天的寻人工作不是易事。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肯定齐家琛在离开唐朝大酒店之后绝对不会回家。
也许,失恋的人永远把酒精的麻醉排在第一位,这是不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齐家琛,实在是个沉默的人;纵是醉了,也还紧紧抿了嘴角,半分不肯松弛一下。钟蕾开着他的捷豹到了东郊,停在他家别墅的门前。
他的头仰在座椅的靠背上面,胸膛有力而规则地起伏,她听得到他呼出的沉闷。钟蕾怔怔望着他的脸,他的皮肤很干净,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可能细腻得过了头,尤其在这酒醉之后,全不见一丝红意,反倒整张脸愈加清明起来,就像散着寒意的冷玉,惹人怜惜。
不知不觉,她的手,停在他的脸旁,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落在了他身前的安全带上面。
猛的,她的手一下被擒住,在她怦然要跃出胸口的心跳中,她看到自己的手被他按在了他的心脏上面。强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震到人神经都麻木不堪。
齐家琛似醒非醒,睁开了眼,十公分的距离,他的目光一丝不落全部投在她的脸上;只是那目光里看到的,究竟是谁?
“我的心就在这,你怎么看不清楚?!要不要我掏出来……给你看……”
他抚着她的头,抵在他自己的额前,她的脖颈后面,是他的手。没有用太大的力,却牢牢地固定住她,将她的脸贴近他自己的鼻尖。
离得太近,她的心早已乱成一团,蹦跳着分不清方向。她看不清他的容颜,只是他的鼻翼扇动了一下,就在她的眼前,他缓缓闭了眼,皱了一下眉。
“你看不到么……”
那一刻,钟蕾的心,真的感觉痛了。
他不是在掏他的心给她看,他是在活生生剜她的心。
书上描写的心如刀绞,第一次体会到,就像是把刀子、带齿带刃的刀子,活生生在胸膛里拧了一圈。
这个男人,他有多好、多伟岸,南晞你跟他交往了三年,究竟有没有看到?
这个男人,他有多坏、多霸道,可是看到他近乎自作自受地苦成这般的时候,你又怎么还能站在那台上跟别人结婚?
齐家琛,世界上怎么竟然还会有你这种人?即便苦成这样,始终不肯在人前曲一下腰。
你是太不了解女人、还是太骄傲,当你站在礼堂的台上,只要你轻轻说一句‘对不起’或者‘我爱你’,谁都看得出来那新娘肯定会跟你一起离开。
你舍不得自己的骄傲,于是只能把自己的心亮出来受伤。
你怎么,就固执到这般?!
无声的叹息,就在钟蕾松了一口气,作势要退回来的那一瞬间,忽然觉到脑后的手上用了力,她来不及惊叹,他的脸已是更加放大到了她的眼前。
懵懂之中但觉唇上一热,脑子里面轰的一声炸开了。
他的唇,强势霸道地贴了上来;混合了醇酒与烟草的气息,毫不留情地将她的唇纳进那温热的深渊。随即而来的,是扑天盖地的惊颤,热情而有力地,吸裹着她的呼吸。
那一刻,钟蕾甚至来不及闭眼。心下如苦至涩,一点一点蔓延,到了鼻端、到了眼帘。纵是拿出再大的意念,她推不开他;她没办法推开他。被当成另外的一个人,被错误施舍的一个吻,心如明镜,可她依然,没办法推开他。
在这样一个没有回忆、亦无未来的夜晚,是他的安慰、还是她的沉沦,都已不再重要。她感受着唇上传来的、他的痴缠,无所顾忌的痴缠,如熊熊烈火,被封裹在坚硬的冰冷外壳下面如烈焰般的热情;片片摄心、寸寸夺魂。
她的爱,终究,还是与他有关!
爱了,就勇往直前;
放了,就当机立断。
齐家琛,你能不能做到?!
第三十二章
别墅的方向传来低闷的开门声,钟蕾似从梦中惊醒,簌得一下坐直了身体。
“听到车声半天了,怎么不快进来?”白静娴从门里走了出来,微微前倾了身体,望向这车子的方向。
钟蕾打开车门,“您好,齐太太。齐家琛他喝醉了。”她没敢走近,红着脸低了头,烫得厉害,“我刚好遇到他。”
正因为她微低着头,所以钟蕾没看到齐家琛的母亲在望清楚她的时候,那如剪双眸中所流露出来的一抹深沉寻味。
片刻,白静娴的目光复又犹如粼粼碧波,只余迷离。她回头朝屋子里唤了一声:“王阿姨,出来帮忙扶家琛上楼。”
两个保姆扶着齐家琛消失在大门之后,钟蕾觉得哪里有些不正常,只是没时间细想,她总不能一直赖在别人家门口。朝向白静娴微微颔首,正准备离开,意外地听到一句。
“钟小姐,谢谢你,害你耽搁到这么晚。不如我收拾一间客房,今晚就委屈在这里住一下,打个电话回家说一声,好吗?”
“不用,不用。”钟蕾忙忙摆手,她跟齐家琛真心熟不到这种程度。
“让你一个人这么晚回家怎么行?”白静娴满目慈祥与关切,她的声音很轻、很柔:“我也是作母亲的,这么晚你妈妈也会不放心你。”
于是,钟蕾终于从方才面红耳赤的飘浮状态中落回了地面,沉了心思;她望着白静娴无可挑剔的温雅面庞,是该赞这位母亲太过心细体贴、还是该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这位美丽的女士,在她柔和的笑容之下,为什么会让人有些不安?
“我小的时候妈妈就过世了。”
夜半的谈话到这时,终于被划上了句点。白静娴低低道了一句“对不起”,只是再一次令钟蕾莫名其妙不安的,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歉意或者惊奇,只是一句最礼貌却平淡的‘对不起’,倒似,找到了验证的答案那般,坦然舒气。
在回程的路上,钟蕾终于想清楚一件事。最初的,那件令她觉得不同寻常的事情——作为齐家琛的母亲,在看到自己唯一的儿子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那个美丽的女人,竟然没有表现出一丝诸如责备、心疼、甚至惊讶的情绪。
她只是平静地叫出两个保姆,扶了她唯一的、醺醉的儿子,上了楼;她没问一个为什么,对这二十几年从没让她操过一丁点儿心的儿子为什么如此失态的原因竟然都没有关心一下。她的目光,一直投在钟蕾的脸上,由始至终,没有向别处望去一眼。
钟蕾知道有朝一日她会再遇见齐盛尧,只是她想不到两个人相见的方式,会是这般离奇。
一家糖酒公司需要一个法律顾问,钟蕾的求职申请正在其面试之列。面试过程中规中矩,个人介绍、专业问答全都顺利,只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负责面试的公司负责人匆匆走出了会议室。
他的秘书站在门口,对钟蕾表示了歉意:“钟小姐,请您到休息区稍等一下,我们公司大股东临时来视察,袁总稍后再继续你的面试。”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她看到了齐盛尧。
被一群人前簇后拥的齐氏集团董事长,还是那样挺拔雍容,只是原本精厉的眉眼间,似是更多了一份沧桑与疲惫;鬓间的白霜又浓出几分。
在她看清他的同时,他也看清了钟蕾;齐盛尧顿住了脚步,在身后众人沉默的诧异中,他的嘴角挂上一抹冰冷的弧度:“很久不见,钟律师。”
钟律师,早已不是律师,只是一名待业青年。半个小时之后,齐盛尧和钟蕾已经坐在了一间茶楼的包厢里面。大堂里有人在弹着古筝,行云流水之中百转千回,正如此时钟蕾的心境。
“钟小姐好眼光。”
这句话似乎有些没头没脑,可是两个人都心如明镜。齐盛尧悠闲地端起了面前的茶海,为两个人斟了茶。他的动作文雅淡然、声音更加浑厚从容,只是却将钟蕾的心击成了秋风中的落叶。
这么样一个人物,怎会看不清楚?
一旦他知道指证齐少聪那批证物是由谁手里提供出去的,那他必然也就明白了她这么做的受益人是谁、那封匿名信以及后来发生这一切的关联人都有哪些,一个,也落不掉!
在这一刻,钟蕾倒是很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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