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扬在电话那头显然愣了一下,也压低声音问她:“这个点你还没下班啊。”
“下了,我正吃饭呢,”苏忆北低声说。
陆远扬的音量瞬间恢复正常,大着嗓门说道:“吃饭呢你有必要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一样吗?演谍战片呢。”
苏忆北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话的音量,忙直起身子用正常的语气问他:“找我什么事啊。”
陆远扬说:“今天晚上几大投行要合办一个年会,我得代表陆氏去一趟。这种场合带个女伴比较好,所以赏你个面子,陪我出席一下。”
“乔伊呢,你带乔伊去吧,”苏忆北说:“你知道我不适合那种场合,我又不是北影毕业的,端着杯酒假笑一个晚上,我的脸都得抽筋咯。”
“今晚去的人都认识乔伊,我带她去不合适。再说,汪毅估计也会去,他俩见着面估计就是一场腥风血雨。在别人的年会上这么大开杀戒的,不太好吧。”
“你不是有那么多莺莺燕燕吗?前几天我还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你跟一个小明星约会被拍的照片了。那姑娘不错,感觉上没怎么整容,你晚上就带她去吧。”
“苏忆北,”陆远扬连名带姓的叫她:“上次我帮了你那么大一忙,你当时千恩万谢的就差以身相许了,这会儿怎么就不认账了。”
一句话说的苏忆北一下子心虚了。她心想还是得还了陆远扬这个人情,推脱不过,便索性答应了。
下午快下班时,陆远扬派人送来一个黑色的烫着金边的盒子。回到家后苏忆北打开来,盒子上层是一件范思哲的高订礼服。简单的抹胸设计,右肩上像希腊女神的长裙一样绕着几层雪纺。薄荷绿的纱质裙裾薄如蝉翼,下摆是鱼尾样的层层褶皱,愈发显得身段玲珑。盒子下面还有一层,里面是一双金色镶钻的高跟鞋,穿在脚上显得脚踝白净纤细,整个人都焕然一新。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星空。
苏忆北用手抚摸着盒子里的礼服,那样瑰丽的样子,仿佛唤醒了她遥远的几乎不肯示人的少女情怀。
她将衣服在身上比了比,没忍住,还是换上了。清丽的颜色愈发衬得她肌肤胜雪,精细的剪裁显得身材玲珑有致,再配上那双高跟鞋,苏忆北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洗了个澡,画好了淡妆,七点多时陆远扬来接她。苏忆北没好意思直接穿着礼服走出去,便给外面裹了件大衣。
一上车,车里的暖气很快就烘得她有些冒汗。陆远扬看了她一眼说:“把大衣脱了吧,你这大衣厚的都能捂出痱子来。”见苏忆北不好意思,便说:“反正一会儿也得脱,就你那身材,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苏忆北被他一激,恼羞成怒的说道:“我身材很好好吧,你都没见过有什么发言权,”说罢便倏地把身上的大衣脱掉搭在膝盖上。
陆远扬手搭在方向盘上,转过头正准备嘲笑她,便看见穿着礼服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苏忆北。她的脸颊因为热而泛着粉色的红晕,肩膀和胳膊露出的皮肤在车顶灯的映照下显得晶莹剔透,锁骨和脖颈的弧度美好的不可思议。
他的喉咙蓦地发紧,不敢再往下看,有些慌乱的转过头去。苏忆北还在为方才那句“你都没见过”低着头自顾自的尴尬着,一旁的陆远扬一声不吭。她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目不斜视的注视着前方,双手紧握方向盘,耳朵却早已红透了。
☆、第十六章 来你也在这里
在酒店门口一下车,被圈在外围的一排记者便架起长枪短炮对着他们一通猛拍,各路闪光灯铺天盖地而来。
苏忆北慌忙的用手捂住脸往陆远扬身后躲,陆远扬伸手招了招不远处一个穿黑西装的男子,沉声对他说:“让那些记者把照片都给我删了,敢传出去一张明天就让他关门大吉。”
往宴会厅走的路上,苏忆北忍不住侧过身子小声问陆远扬:“既然那帮媒体那么听你的话,网上和报纸上怎么还有你那么多花边新闻啊。”
刚刚的高冷瞬间无影无踪,陆远扬的脸上又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笑着对她说:“我故意留着呗,显得自己特有存在感。”苏忆北听罢,开始怀疑陆远扬这家伙是不是每天携带着第二人格出门的。
金碧辉煌的宴会大厅里衣香鬓影,一派盛世欢歌的样子,每个人身上自带的那股或精英、或贵族的气质让苏忆北觉得十分格格不入。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提起一口气,她端起酒杯面带笑容的挽着陆远扬绕着大厅走了个过场,然后便放他一个人去应酬交际了。
她四下搜寻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远离会场,但离放着自助餐点的长桌很近,还有一张舒适的沙发,简直是独享天伦之乐的绝佳场所。
她拿着盘子给自己盛满食物和饮料,正准备往自己的秘密花园走去,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高大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一抬头,眼前对着的正是乔伊目前的头号冤家汪毅。
苏忆北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怎么打招呼,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对他说:“好巧啊汪公子,在这碰见你。”
汪公子不理会她的客套,开门见山的说:“不巧,你刚才一进门我就看见你了。乔伊呢。”
其实乔伊前天刚打来电话跟苏忆北说,汪毅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连他爹汪董事长也知道了,为此还跟他促膝长谈了一次,他们那个圈子的人现在都开始拿他的性取向嘲笑他。汪毅大概是气极了,这会儿正满世界找她呢。所以她这十天半个月的准备把手机关机,也不打算出门了,就自个窝在西山别墅里避避风头。
眼前这位虽然看上去表情平静,但苏忆北知道这绝对是山雨欲来的节奏。美色当前,她也绝不能出卖乔伊。于是苏忆北忍着心虚,堆起十二分诚恳的笑容对汪公子说:“我不知道啊,我也好久没见着乔伊了,她可能出国了吧。上次她跟我说她准备去澳大利亚度假,在黄金海岸秀个*,跟袋鼠赛赛跑啥的。这一去怎么着也得半年吧,要不您半年后打个电话问问她?”
汪毅用一副精神病院医生查房时的表情看了她一眼,忍了忍,没说什么,从她身旁离开。苏忆北长吁了一口气,心里忍不住感叹道:跟帅哥撒谎的负罪感果然要更强烈一些,真是罪过。
宴会厅很大,纯欧式的装潢,四面的墙壁上都悬挂着巨幅油画,穹顶上方还绘着花纹繁复的《创世纪》,一支外国的管弦乐队正在会场右侧奏着莫扎特的《小夜曲》,那画面好像突然穿越回了中世纪的欧洲。可此刻却分明是在二十一世纪,在地地道道的老北京,四周也大都是纯正的东方面孔。苏忆北像一个旁观者扫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看得饶有兴味。
眼睛扫过会场中央的一个大圆桌时,她的视线突然定住了。圆桌的一侧,林江正端着酒杯同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交谈。刚才在会场上苏忆北挽着陆远扬时并没有看见林江,是因为人太多她没有注意到,还是林江刚刚才到达会场?
苏忆北觉得有些心烦意乱。她不想见到林江,更不想让林江看见她陪着陆远扬参加酒会。她不愿意给林江任何猜忌或误解自己的机会,即使那种猜忌和误解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影响。
在沙发上呆坐了片刻,空气中流淌的香水味和食物的气味让苏忆北觉得有些头晕,于是她起身从后门走了出去。穿过一条空荡无人的走廊,尽头便是卫生间。她走进去站在镜子前,伸手将洗手池的水开到最大,哗哗的水流淌过她的手指,纷乱的心绪也慢慢平静下来。
良久,她将盘起的头发拢了拢,将身上的礼服整理好,用冰凉的手掌敷了敷自己的脸颊,从卫生间走了出去。
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踩上去寂静无声。苏忆北怕踩着裙子,便低下头将裙摆提了提,再抬起头时,林江正站在离她不远的一盏壁灯下静静的望着她。
眼前灯光暗淡,可苏忆北站在那里,却像是净坛上开出的一朵素白的莲花,仿佛凝结了天地间所有的光亮,美的虚无缥缈,令他觉得那样不真实。那短短的几秒,是林江在无数个思念与难眠的深夜里曾幻想过的场景,就那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竟然觉得心痛。
“林江,”苏忆北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他终于收回思绪。
她望着他,表情里有意外,亦仿佛有着同他一样的悲伤。亦或许,那也只是他的错觉。他没有叫她的名字,只是站着。最终,她还是开口问道:“你也在这里啊。”
林江望着她,慢慢的说道:“我一直在这里。”
那句话那样熟悉,在苏忆北的心里轰然响起一记夏夜的闷雷。似乎还是许多年前的那一晚,电话那头的林江对她说:“你不走,我就不走,一直在这儿。”
走廊另一侧的拐角处,从会场走出来的陆远扬无声无息的站在那里。从苏忆北口中喊出“林江”两个字时,他便一下子记起了什么。在苏忆北做了噩梦后第一次对他打开心房的那个夜里,他确定自己也曾听到过这个名字。
不远处的两个人就那样沉默的相对杵立,他们之间却仿佛隔着无数的旧时光,当中有任何人也无法插足的回忆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