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月,不就是从1月中旬,到十月中旬么?
谢橘灯在车上坐的昏昏欲睡,她有些轻微晕车,所以眯着眼睛靠在座椅上,任由窗外的日光肆无忌惮的晒在脸上,整个人都处于松懈状态。她想,如果今天找不到顾淮,也无所谓,她就这么从这里坐车当自己在B市逛了一圈,只是这个地方有些远,有些诡异,有些让她措手不及罢了。
像是回到了很小的时候,远到自己都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只有最简单的韵律可以唤醒,谢橘灯最后被人晃醒,“同学,同学,下车了!”
谢橘灯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到了终点站,发觉自己刚才睡的太踏实了,不由得看了一下自己的包,好在她一直抱着,东西没有遗失。
谢橘灯抱着书包下去,向司机道了一声谢,并询问司机这班车最后一趟是几点的。
“六点半!”司机大嗓门道,“别出来晚了,到时候就只能倒霉在这里睡了!小姑娘你一个人来当心点啊。”
“我……男朋友在这里。”谢橘灯笑笑,再次致谢,“谢谢叔叔。”
她第一次来墓地,有些风中凌乱,还有些在这里呆着的人贩卖手中的花,素白色的,因为时间有些晚了,花都有些萎了。
那些人看到她一涌而上,拼命向她推荐自己手中的东西,并且以“大放血”“成本价”试图把手中的残疾花给安利出去。
谢橘灯拼命钻了出来,喊了两句“没钱不买不买没钱”,终于让人给散了。
好在墓碑都是一排一排的,所以找起人来并不算麻烦,谢橘灯在倒数第三排看到有黑色的人影,急忙往后退了一步,到后一排,隔着墓碑看顾淮。
顾淮在这里已经呆了半个小时了,他跪坐到地上,散漫的自说自话,谢橘灯在后排看的,有些害怕,也有点心酸。
陵园在郊区,没有高大的建筑物阻挡,这里风很大,刮在脸上有点刺痛,还带了点黄沙,一摸手上都泛着黄色,连头发间也带上了沉重的泥土味道。
顾淮在捡着一些话对顾茗说。
“他对我还算仁义,不缺吃穿。”顾淮道。
顾淮口中的他指的是他血缘上的父亲吧,谢橘灯心想。
一阵风又呼啸而过,把剩下的话断在了空气中,只剩下残余的字眼,亦能表述出少年的心情。
“我见到一个H市的故人……你也想家了吧……这里既没有生你,也没有养你……每天醒来,只觉得陌生……这么多年都不习惯……”
谢橘灯手握紧。
“妈,我好孤单。”顾淮这句话说的声音很平静,既没有委屈,也没有迷惘,好像这句话只是说说,如同今天的天气很蓝这样说明性的句子一样。
那时,秋高气爽,海阔天空。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然而这样空旷的世界之下,这样凝重的土地之上,只剩下她和他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他不知道她的存在,所以将心中的事情说了出口,她是一个聆听者,也可以算是一个可耻的窃听者,在这样庄重的场合,违背内心的道德,先是跟踪,然后偷听。
谢橘灯刚来的时候想开口,现在却愈发的尴尬,或许刚才假装自己没找到离开更好,现在开口,就变得愈发的可耻了。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如果顾淮问起来,她该如何开口?
顾淮想要站起来,大概是跪的时间太久,以至于他腿上的血液循环不顺畅,双腿发麻,打了个趔趄,才站稳。
谢橘灯在他打趔趄的时候动了一下,想要上去扶他,然而在他站稳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
而顾淮这时候转头,看向了她这里。
“是你。”顾淮面无表情,声音毫无波澜的说出了这个两个字。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谢橘灯手指不自觉的痉挛了一下,“我……我想现在什么解释都是无济于事,我只想说我不是故意偷听你的。”
“没什么。”顾淮淡淡道,“这话说给一个死人听,她不会告诉别人,你顺便听了,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他这样的话倒是真的,诚然一个强大的人也许会有弱点,但说出去孤独这两个字,却莫名的有一种矫情和羞耻感,说的羞耻,说完矫情,让人都没办法置信。
谢橘灯哑口无言,一山还比一山高,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想来平日里胜过顾淮的那些口舌之争,大概都是对方的退让。
“你说的对。”
“走吧。”顾淮无可无不可的笑了笑,“再不走,就没有车了。”
谢橘灯右转,两人走成了两条平行线。
“你……”平行线相交的时候,谢橘灯忍不住问了一句,“真的没事?”
“能有什么事。”顾淮脚步一顿,“没什么跨不过去的。”
连死亡都亲眼见证,从那之后无所牵挂,也就无所畏惧。
天渐渐阴沉了下去,谢橘灯打了个冷颤,她整天呆在教室,也就没有穿太厚,现在活受罪了,冷风刺骨,尽管才十月中旬,但郊区的气温已经有冬日的感觉。
顾淮看了一眼,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自己身上只穿着白衬衫。
“谢谢。”谢橘灯牙齿打颤,磕磕巴巴的说完这句。
“你根本没有当坏人的资质。”顾淮摇摇头。
上车之后两人坐在了后边的座位上,人不多,座位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着,进了市区才有了人气,车马劳顿,谢橘灯眼皮子重若千斤,不知不觉闭上眼睛,之后立刻睁开,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顾淮发现了这点,把她头按在自己肩膀上,“睡吧。”
谢橘灯心扑通扑通扑通……然后真的就睡着了。
这一路好像只有十分钟,谢橘灯中间还做了个迷迷糊糊的梦,那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了,这么些年浮光掠影一般过去,只剩下惊鸿一瞥,顾淮成为精英,她则在一张桌子前写明信片。
梦中的光影都成为回忆式的昏黄,她看不清自己的面孔年岁,心中却有一个感觉,那大概是自己而立之年的样子。拿着一支笔,在明信片上写着什么东西。钢笔的墨水很流畅的洇湿了纸面。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她落笔之后抬眼,好像隔着十余年的时间,能够看到过去的自己,眼中是千帆劫波渡尽之后的沉静,锐意消磨殆尽。
谢橘灯忽然觉得无法呼吸,好似溺水,之后终于从梦魇中醒来,睁开眼睛发现周围一片漆黑,顾淮原来也睡过去了,头歪在她的头顶。
谢橘灯看着他的侧面,有些怔忪。
罗曼·罗兰说,大部分人在二三十岁上就死去了,因为过了这个年龄,他们只是自己的影子,此后的余生则是在模仿自己中度过,日复一日,更机械,更装腔作势地重复他们在有生之年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所爱所恨。
人会对自己未来幻想,或多或少,总是带着那么一点期待,尽管不是所有人都幻想着自己成为超级英雄,但也想着自己终究有那么一点与旁人不同的地方。
谢橘灯内心一直觉得自己以后会成为女强人,就算不在职场上呼风唤雨,也绝对不会甘心平静而寡淡的生活,但那个太过于真实的梦境把她吓到了,梦境中的顾淮很真实,她的样子也过于写真,以至于此刻如周公梦蝶,不知真耶幻耶。
这时忽然刹车,谢橘灯冷不丁的往前冲,顾淮也因为这冲力醒过来,避免了头撞到座位的命运,他掐了掐眉心,似乎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不免失笑。
这个笑撞进了谢橘灯的心中,发觉自己的心情后,她咳嗽了一声,提醒道:“该下车了。”
“嗯。”
☆、眼泪
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两人从中午之后就没有再进食,饥肠辘辘。谢橘灯忽然很想吃火锅,平日里谢怀不吃辣,加上火锅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也就不怎么吃,谢橘灯也不好一个人去吃,现在正好有另一个人可以分半锅,成功的几率比较大,她转身问顾淮,“吃火锅么?”
“嗯?”顾淮还处于没有完全醒来的状态,不自觉的发出疑惑的声音,显然不在状态,之后反射弧终于向中枢神经传达到信息,他欣然道“好啊”,之后又补充一句:“我知道一家店很好吃,我带你去。”
其实今天晚上班主任本来想要求学生自习,不过在班里多数同学请假回家的状态下,也就索性不再强求,毕竟刚考完,谁也没有心情学习,与其让学生在教室疲惫的低效率学习,不如回去好好休息回来再战。只是住校生除非有假条,否则七点到十点半不允许呆在宿舍,只能在教室,像谢橘灯顾淮这样胆大包天的学生,还是少数。
顾淮吃东西偏爱素,两人点了一盘肥牛一盘羊肉,又点了四个素菜,便等上菜,好似默契,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的一起坐下来吃饭,好像就很幸福。
就连上菜之后,吃东西,都默契的四六分,谢橘灯四,顾淮六。只是谢橘灯发现,顾淮极少动筷子伸向肉类。
“你不吃吗?”
“肠胃不好,吃不了。”顾淮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