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允岩煞有介事地盯着他优雅的动作看,“继续说。”
顾元灏朝远处捡球的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将草地上的球理成倒三角形,然后他才开口道:“和安东尼的合约一波三折,可惜最后还是板上钉钉,倒是让你失望了。”
顾允岩耸耸肩,不置可否。
“不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顾允岩率先往白色藤椅上一坐,指尖点着顾元灏的胸膛,一字一顿:“你已经在心底给我定了罪,我怎么解释在你看来都是开脱,我懒得多费口舌,现在我只想看你罗列证据,看看你已经白白花了多少精力在我身上。”
顾允岩笑得像只得到猎物的豹子,“你想玩,我乐意奉陪。”
顾元灏在他身侧坐下,侍者送上柠檬水后端着空盘站到远处,顾元灏将头仰起,眼睛望着亮如白昼的天顶:“伦敦火灾预警,监控录像显示消防通道里有张勍的身影,时间刚好与拉响警报器时间相吻合。更巧的是,剪彩仪式的火灾初发时,有员工看到张勍的身影鬼鬼祟祟出现在纵火地附近,且逗留了很长时间。”
顾允岩又喝了一大口水。
“这些都不是最巧的。”顾元灏背光的眼眸淡明暗幽:“你的好特助张勍,在学校期间和工作期间,似乎都对火源的触发和控制这门技术研究颇深。这次若不是因为他的缜密部署,恐怕我永远也没有机会一次性见识到这么多与火有关的试剂和原料!”
“说完了?”顾允岩面色已是不耐,“懒得听了。”
顾元灏摊手:“没了。”
顾允岩站起来就朝大门走去,“这球打得没劲,走了。”
顾元灏的声音高了一个调:“张勍下周一就会从顾安堂除名!”
“你他妈敢!”顾允岩回身对他怒.吼,将帽子狠狠往地上一丢,“张勍是我的人,我保他!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动他!”
顾元灏一步一步朝他逼近,脚步踏在那顶帽子上,还死死踩狠了力度,他的声音几乎是被低气压卷入顾允岩耳际的:“小叔叔,被砍断左右手的感觉很不好受吧?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早些时候看牢他!”
“顾元灏!你他妈说的都是你的推理,我要证据,你倒是把证据拿出来搁我桌上啊!”
“已经在你桌上了,关于张勍最近两月频繁初入顾安堂试剂实验室借调化学试剂和查阅资料的全部记录,和火灾现场还原出来的各类原料有高达百分之九十的相似率。”
“呵,”顾允岩觉得好笑,就真的笑出声来,“顾元灏你跟我玩阴的?”
“恐怕不能及你万分之一。”
……
不欢而散。
顾允岩整个人是卷着一层风暴离开高尔夫球场的,守在门边的安简希刚撞上他的眼色,就像被一阵忽如其来的龙卷风伤得彻底,她连连退后了好几步,“岩、岩叔叔……”她嗫嗫嚅嚅跟他打招呼,顾允岩冷笑了一声,“他把你叫过来看戏的?”
“不不不,没有,我、哦不他没有……”已是彻底慌乱。
从小就怕他,所有人她都敢不放在眼里,唯独这个年纪比顾元灏还小了两岁的小叔叔,这个人的身上仿佛有一股长久深刻的黑暗气息,但凡她一接近就会觉得心被高高悬起,扼得自己难受。
顾允岩掠过她,一路大步朝月牙白正门走去。
皮鞋刻意在地上发出响亮而生气的节奏,他整个人自上而下此刻都像贴上了标签——惹我者死!
衣服没换,伞也未拿,撇下场上谈笑风生的各人,黑色身影霎一秒就没入了漆黑无边的大雨之中。
月牙白大门在身后不断打着旋儿,被强劲无比的风暴袭击得迟迟不肯合上,风雨声“呼呼”作响,雨汽携带着怨愤拼命想要往屋里面灌,被隔绝在屋外的风暴此刻还伴上了轰鸣不已的雷声,比数小时前的风雨似乎还要更加猛烈。
仆从四人合力,才终于合上了门。
顾元瑾回身打着圆场,大家也卖了她几分面子,只是不远处正和薛蕴芝谈笑的杜覃窈显然面色不愉,顾允鹏亦是抽起了烟斗,一句话也不肯再说。
……
沉默很久,如同死亡一样平静。
安简希望了望高如星空的天顶,提裙踏入球场。这里果真是可以隔绝掉喧嚣的佳地,安简希的高跟鞋踏在柔软潮湿的芳草地上,一步一步走向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的男人。
“元灏哥哥,你惹他生气了呢。”
顾元灏眼睛仍然闭着,唇角却是含笑,“下面乱套了?”
虽然知道他看不到自己的动作,安简希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用语言描述刚刚那种被顾允岩一带而过就觉得伤人伤己的情绪……“所以你就干脆躲这里享清闲了?”
顾元灏笑出声来,半晌之后才叹了一口气,“哪里是躲清闲,只是刚刚打了几杆球,休息一会儿。”
他的话让安简希重新打量起了眼前的球场,一望无际的葱翠绿色,遍是盎然生机。其实顾元灏的球技非常之高,但是鲜少会对外人提起,因为他对对手非常挑剔。记得以前他对她说过,“如果不是真正棋逢对手,你只会觉得同他们打球是在浪费生命。”
其实不仅是文雅高端的高尔夫,他还精通网球、篮球、壁球、保龄球……还有其他但凡说得出口的运动,他都是个中翘楚。
回忆如脚下的离离青草一样美好,安简希也躺了下来,身上被薄凉的空气刺激得一个激灵,她侧了身子朝里侧缩了缩,眼睛阖上,像是要开始一场有关过去的好眠。
有人浅笑,“醒一醒。”
安简希抿了抿唇,身侧全是那人淡漠温柔的笑靥,让她如何肯醒过来。
她翻身将脑袋缩进毛毯里,躲开在脸颊上如羽毛般的轻轻扰动,她的那个少年,她陪他一起从不谙世事长成如今这样携肩而立,她关于他的梦想几乎从未有过一丝动摇……“姐,看来我叫不醒小希。”
谁在笑?
语气轻松,可是有些微吵……
混沌中把沉重眼皮撑开一线,眼前早已不是连天绿色,换上了柔软温和的乳白色,身下也自条棱清晰的藤椅变成了又弹又软的大沙发,而她的身上也不知何时披上了一层轻便毛毯,安简希有些茫然,“这是哪儿?”
“你睡得可真像一头粉红色的小猪。”
女人银铃般的笑声显然是在消遣她,率先闯入眼帘的是顾元瑾的面容,安简希一下坐起了身,苦恼地揉了揉脑袋,“我怎么就睡着了!”
“就是这样才可爱啊。”顾元瑾侧身问了问不远处斜靠着墙壁的男人,“对吧,元灏?”
顾元灏含笑点头,眸里皆是宠溺。
“我睡了多久?”
“一个半钟头,宴会已经结束,你妈妈看你睡得香甜就自己回去了,将你托付给了我们。”顾元瑾扶着她站起来,“房间给你整理好了,今晚就住在我们这儿,明天一早让你尝尝你瑾姐姐的手艺。”
一边说着一边顾及了顾元灏,“你也留下来。”
☆、当孤如猛虎趁夜来袭
“不了,雨停了我就走。”
他看了一眼腕表,“有些晚了。”
若真是不留一丝余地,也不会给顾允岩留了这么久的时间去力挽狂澜。
其实是他说服不了自己,总觉得看起来如此缜密完美的推断却总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也许正是因为实在是太合理了,他才觉得心里有微微的不安……好像总有被忽略的细节,是如此的不显眼。
他离开的身影宛如电影里面惯用的慢镜头,几乎将动作都分割成一步一步,离开的时间从短短几秒被拉长至几分钟、十几分钟,而安简希被顾元瑾带着和他走向相反的方向,他往下,她朝楼梯更上……安简希上楼的脚步停了下来,目光留在底楼月白色的大门之上,“雨停了?”
顾元瑾答:“似乎还没有。稔”
“噢。”
非常明显的失落。
顾元瑾将燕窝粥放在她的案几上,“睡前喝一点。”安简希乖巧点头。
顾元瑾站在门沿双手贴面闭眼做了个“好眠”的手势,简希恬淡笑一笑,示意她放心。
顾元瑾合上门。
当黑夜以孤独为名,趁势来袭时,会让本就不快乐的人更加无可适从。
许是先前睡了一个多钟头的缘故,现下的她分外清醒。清醒到仿若可以清晰地看到镜子里面有两个自己,一层肉身,一层虚幻。简希对镜卸妆,沾了卸妆乳的化妆棉自额心一圈一圈往下涂匀,她挑过精致眉眼,眼线晕开一圈漆黑……那薄薄一层虚幻如镀上光晕的那圈自己似浮雕一般逐渐要脱离肉身,不断游移出身体的控制,往前、再往前……安简希愣愣看着,直到心脏处猛然传来一阵钻心疼痛。
卸妆乳瓶“啪嗒”一声摔落在地。
白色浑浊乳液溅落她一身裙裾。
疼。没有办法忍受。
需要药……
随身的小包不在身侧,亦没有力气发声惊动别人。
虚汗顺着额际一层一层细密往外冒,黏在涂满乳液的皮肤上,粗糙得非常非常不舒服。
有那么一瞬,安简希闭上眼睛甚至在想,要死在这里了。
一直很害怕忽然死去,并不是因为疼痛或者病魔,对于治疗,早已成为她生活里无法剜去的一部分内容,早已没有惧怕可言,真正割舍不下的,是人。总想着还有这样多的生活没有一起完成,怎么可以率先从他的领地逃跑,不管哪一方违背承诺,都是绝对不能够原谅的。她绝对……不能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