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半路廖柠妤下了车,她又觉得浑身难受了。
她仍旧坐在后排,目光一顿不顿地看着车窗外,觉得呼吸都有些沉闷起来。
趁着红灯,沉致栩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的角度,然后就看到了顾谨言已经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
淡淡的粉色,显得倔强又柔润。
他有些困难地移开了目光,强迫自己看着正前方。
顾谨言显然无意和他交谈,他也就识趣,只是默默开车,可视线却忍不住一直往后视镜瞧。
“请停在门口。”眼见j大已近在咫尺,顾谨言连忙开口。
“雨太大了,我开到寝室楼下吧。”沉致栩没有在大门口停下,而是径直开了进去。
顾谨言张了张嘴,又觉得自己再拒绝似乎太过矫情了,索性闭了嘴。
要拒绝,一开始就该下车。
车子在寝室楼下的停车位上稳稳停住。
“谢谢。”顾谨言低声道谢,也不看前排,只低头整理袋子,前面没有回应,却传来关门的声音,她马上抬头,正看到沉致栩撑着伞,快步走到了她的车门旁。
沉致栩打开车门,把伞撑在上面,目光温和地看着顾谨言:“我送你进去。”
“不用了。”顾谨言下意识地拒绝。
“雨太大了,我就一把伞。”沉致栩轻笑了起来,姿势却很顽固。
顾谨言垂眸,看着沉致栩被打湿的鞋面,沉默地拎起装满食物的袋子走了出来。
沉致栩关车门时,她就站在他旁边,旁边的雨水冻人,可伞下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她扭着头不看沉致栩,可似乎还是能感觉到对方的吐息落在她的发上。
她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
这样的距离太近,她本能觉得危险,忍不住就朝旁边跨了一步,可那一步还没有踏实,肩膀上就多了一只手,把她拽了回去。
不可避免地,她轻撞上了旁边的身子,沉稳有力,似乎轻轻把她揽在了怀里。
可还没等顾谨言反应过来,对方已经礼貌地放开了她。
“伞有点小,你别走太快。”
顾谨言低头,看着雨水敲打的地面,只觉得眼眶和心潮一般湿热。
总是这样,温柔体贴,让她轻易沦陷,在劫难逃。
她静静地站了二秒,勉强压下烦乱的心绪,这才跟着对方的脚步往寝室楼大门走。
走进大厅,她转头才发现沉致栩半个身子已经被淋湿了。
虽然才一小会儿工夫,可雨下得很大,噼里啪啦地仿佛是在下冰雹。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歉意,可最后只说了一句“谢谢”和“再见”。
然后就转身上楼了。
沉致栩直到她上了楼梯,这才转头慢慢往回走。
这个点,又下着大雨,路上没什么人,就算把车暂时停在寝室楼大门前也没有关系。而他停车的地方,距离大门还有一百米的距离。
一百米,短得可笑。
☆、第7章 渊源
“囡囡,这是给你的,n市的土特产。”舅妈把一大袋吃的放到顾谨言旁边。
“谢谢舅妈。”
顾谨言没有推辞。前几天舅舅陪着外公去了老家n市,据说是修缮宗祠和修订族谱。
如今有传承的家族少之又少,族谱之类的大多在战火中销毁。范家之所以保留下来,据说是先祖英明,早早避祸到了山里。
“爸,我是什么字辈的啊?”范竹明捧着据说是最新修订的族谱,坐在顾谨言旁边抬头问范劲节。
“审字辈的,审查的审。”
舅舅一时没有想出来,倒是外公笑着说道。“我是仁字辈,你爸是定字辈。”
“那怎么不给我照字辈取啊。”范竹明低头往前翻,“这字辈是怎么回事,我们祖宗自己取的吗?”
顾谨言闻言微微勾了勾唇。
从前大家世族皆按字辈取名,如今的年轻人都不太懂这个了。
“我们这一支早早就来了h市,你曾爷爷那辈年轻时遇上战乱,字辈取名就断了。”说起字辈外公就有些骄傲,“我们范家的字辈,是几百年前著名大学士顾政庆给我们范家写的。”
顾谨言心里一动,抬头看向外公。
“顾政棠?那不是谨言的祖宗了嘛。”范竹明以为自己是在说笑话。
“还真被你猜对了。”舅舅也笑了起来,“就是顾家的祖宗。囡囡老家也是n市,和我们范家从前就是世交。他们祖上还出过太后、皇贵妃呢,据说还封过护国公。”
“这次我们范家修缮族谱,他们也来帮忙了。说起来,我们两家祖上也有渊源,可到底比不上顾家。”外公想了想,才说道,“昨天顾家还有人提起,他们顾家族谱上的老祖宗,顾序君,娶的就是我们范家的女儿。”
“顾序君?!”顾谨言低低地念道,心潮却瞬间起伏,咬着唇,才没让眼泪立刻掉下来。
她匆忙跑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靠着门板,眼泪才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
顾序君……那是自己素未谋面的侄孙,二哥的嫡长孙!
盛哥儿的媳妇就是她指的婚,孩子出生后,二嫂还特意进宫求她赐名,她缠着……缠着皇上写了个“君”字……
后来君哥儿满月,她还赐了玉如意。
原本想着等君哥儿百日再让母亲和二嫂带着孩子进宫让自己看看,可谁知,二哥出了事,父亲震怒,从宗谱里除了二哥一家。二哥一房很快就回了老家。
如今想来,该是父亲早有准备,好歹为顾家留了一点血脉。
虽然已过去多年,可每每想起往事,顾谨言心里便是锥心的痛。
顾家形同灭族,祸源却是她!
幸好,幸好顾家有后……
顾谨言泣不成声。
当时顾家抄家灭族的消息传进云阳宫,她恨不得自己立时死去,却觉得就算自己死,也偿还不了顾家被自己拖进地狱的孽。
到底景帝还没赶尽杀绝,二哥一房得以存活。虽然三代不得入仕,可景帝后,大盛朝不过苟延二代,前朝旧事,再也牵扯不到顾家身上。
是不是因为血脉相连,所以她才得以在顾家后代子孙身上重活?
她下楼时,情绪已经平复。七年时间,她早就明白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她该好好活下去,连同父母兄嫂侄儿的份,好好活下去。
倘若可以,她甚至很想让景帝看看,他不折手段护着的大盛朝,在他八岁幼子继位不到一年,便被他的堂兄西平王沉劲踢下了皇位。
而当年看似憨厚忠顺的西平王后来的文帝,登基之后便缠绵病榻,不过五年,当年助他登上皇位的洪武大将军便自立为王,又是五年,便平定天下。
大盛朝,从此成了史书上的名词。
史书看到这里,顾谨言心里便觉得痛快,痛快之极!
“囡囡,你多吃一点,是不是学校里没吃好?看起来又瘦了点。”外婆看着顾谨言低头吃饭,又挟了几块肉放到她碗里。
“外婆,我吃不下了。”顾谨言无奈又好笑地看着自己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她没抬头,就是努力在吃。
“奶奶,你偏心,怎么光照顾谨言啊。”范竹明朝着自家奶奶撒娇,转头朝着顾谨言眨了眨眼。
顾谨言接受援助:“是啊,外婆,我看哥倒是瘦了,肯定是工作太辛苦。”
外婆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仔细地打量孙子:“还好,倒是黑了点。”
范竹明去年刚毕业,考进了街道派出所,作为一个见习期民警,最常处理的便是邻里纠纷,上次还被一个大妈扯掉了一把头发,痛定思痛,第二天就去把自己留了好几年的时髦发型给剃了,换成了寸头,比和尚的头发长了那么一丁点,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早起半个小时打理刘海了。
“黑了好,看起来更威武了。”顾谨言表扬,“比从前看起来更有男子气概。”
“是啊是啊。”外婆点头表示同意,“现在这样才干净。”
“这些都不重要。”舅妈关心的倒不是头发,“你什么时候带女朋友回家?”
外婆眼睛一亮:“你上次说单位里只有烧饭大妈和管档案的大婶性别为女,要不奶奶给你介绍?”
范家在这带住得也久了,街里街坊的,人脉广着呢。早就有街坊邻居来打听家里的孙子情况了,她今天正好问一问。
“奶奶,老妈,我这才毕业没多久呢,你们别着急。”范竹明一听这个话题就头疼。
顾谨言连忙低头,一边憋笑一边扒饭。
这种事情,如今她已经不适合煽风点火了,免得外婆和舅妈记起来,她再半年也要毕业了。
第二天是周一,顾谨言便去实习单位,距离家门五分钟路程的区图书馆报到。
论文初稿的期限是四月底,而实习需要三个月,她必须实习和论文两手抓,因此,三月一到就来图书馆报到了。
中午洪安安来找她吃饭,她实习的小学和图书馆就隔了一条马路,走路过来也就几分钟。
“谨言,我和沉学长定了周六手术,你一定要来陪我!”洪安安想起这个就觉得心慌,一会儿想后悔,一会儿又坚定。
“怕就别去了。”顾谨言一贯镇定,可那也是表面。她一听“沉”这个字就心跳,从那天晚上搭了沉致栩的车子回家,她就刻意避开他,直接回了家里住,就连欧阳煦都有段时间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