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承住,便是死。
这是心脏病患者的宿命,因此也是他们这些心外科医生的宿命。
生命,其实很脆弱,犹如薄薄的一张纸片,看似柔韧,但实际上,却是弱不禁风的,一吹就走,一碰就碎。
“咝……”
过了一会儿,沈再桥又低吟了一声,眉心锁得越发死紧,下唇几乎都快被他咬破了。
“喂,哥们,咋了这是?”司机终于忍不住开声询问。
沈再桥哼了两声就算是回答了,还是紧闭着眼睛靠在车窗上一动不动。
“是不是胃不好啊?要不要直接拉你去医院得了?”司机倒是好心,只是沈再桥实在应不动,瘫在那里像个死人一样,司机也就讪讪地住口了。
一路飞驰,总算是到了目的地,沈再桥掏出钱包付了车费就一头钻出了车子,右手还是死死地护在胃上,顶着一头的冷雨,脚步踉跄着往公寓大厦里走。
电梯一路沉默上升,沈再桥只顾着靠墙闭眼硬忍,但当到了自家的楼层,这电梯门刚一打开,胃里已经是又一次猛烈的翻涌,他鼓了鼓嘴巴,以最快的速度掏出钥匙打开了公寓的大门直奔卫生间而去……
老天,又是一场翻云覆雨……
等到吐完出来,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强撑着挪出了卫生间,便向着客厅的沙发里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咦?门口的地上,好像有东西?
他皱了皱眉,重新戴好眼镜凝神远眺,果真是有东西,正正中中地摆在他开着的大门门口,袋子原先打的结似乎被他刚才踢到所以显得有些松脱了。
啊……佳如!
他这才想起来,慌忙又撑着起身蹭挪到了门口。
一个环保袋,里面是一只保温盒,走到餐桌边打开,香气顿时扑面而来,是一锅鸡汤。
沈再桥吸了吸气,伸手支住了额头,眼前,似乎有些模糊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被鸡汤的热气扑的,还是,别的什么……
重新掏出手机,拨出去:“佳如,刚刚为什么不跟我说你来过我家了?”
对方沉默了一下,轻声回答:“再桥,我只是帮院长进城来买点东西的。”
沈再桥垂下眼眉,长长的眼睫毛在他那略显苍白的脸颊上落下了两道半透明的月影:“你既然不想见我,又何必大老远地送鸡汤给我?”
Chapter 5
沈再桥说:“你既然不想见我,又何必大老远地送鸡汤给我?”
电话那头,便陷入了一阵冗长的沉默。
胃里的绞痛,钢刀般磨励,沈再桥最终还是放弃了,吸了口气咬起牙根又问:“那你买了东西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上午就回去了。”
“哦。”想了想,又问了句:“院长,还好吗?”
“嗯,心情还可以,就是身体,最近不是很好。”
“怎么了?”沈再桥皱起眉头:“生病了吗?”
“也不是大病,就是上次感冒之后一直恢复不好有些虚弱,不过你也知道,院长年纪大了,这种事,也常见。”
“嗯。”沈再桥轻应,声音微微有些发抖,隔了好一会儿,他又启声问:“那,你……还有小……”
“再桥,”佳如忽然在这时轻声打断了他的话:“很晚了,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天应该还要上班吧。我们都挺好的,你不用担心,鸡汤如果还温的你就喝一碗再睡,如果凉了,就放在微波炉里热一下。”
简短干脆的一番话,足以将所有通道全部堵住,沈再桥一口气就被生生地堵在了那里动弹不得,然后,佳如又轻声地道了一声“再见”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沈再桥怔怔地放下手机,低头看着面前那碗还淡淡地飘着热气的鸡汤,心头越发浮起一种复杂难忍的思绪。
起身,走到厨房拿来调羹,拨开鸡汤上的浮油打了一口送入嘴里,淡淡的温度像黄油一般在口腔里缓缓化开,不咸不淡,正是沈再桥惯常的口味,跟着,他又打了一口,速度越发放慢地送入口中,速度越发放慢地缓咽下去,然后,第三口,第四口……
终究还是吃不下去了,砰的一声从椅子里站起来狼狈地奔向了卫生间,将喝进去的东西,又尽数吐回到了马桶里。
真是要被佛祖敲头了……望着马桶里的污物,沈再桥万般无奈地在心里阿弥陀佛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用力地按下了冲水键。
转身走到置物柜,拉开抽屉,从一堆的药盒中扫来扫去地摸出了一片药排,随意地挤出一粒丢入口中,再把剩下的药又丢了回去,最后砰的一声推上了抽屉。
倒了点水把药片送下去,再躺倒在沙发上以后就再也动弹不了了。
夜,越发瑟瑟地凉。
窗外的雨声,持续地淅沥着,清泉叮咚一般,如果在心情尚佳的时候,这种雨声,其实应该是极其悦耳的,只是现在……
胃里的疼痛在啮咬,不停地挑畔着全身各处其实早已疲累不堪的神经,明明很困,却又实在难以入眠,思绪繁杂,大脑一片混乱,各种以前的事,目前的事,以后的事,就像线团一般在脑袋里被紧紧地绕起,打结,纠缠,直至扼得令人难以呼吸。
他一只手还是虚虚地搭在胃上,另一只手放上了额头,略显清瘦的颀长小臂下,一双浓黑的眉,打结般地锁紧……
不知是梦,还是真实,黑暗的眼前,总是不停地飞掠着一块红布,大片的红布,在狂风中翻卷得猎猎作响,滚涌着像血一样浓厚的褶皱,不断地扎入自己酸涩的眼眶……
这个夜晚,自然又是一通折腾,疼痛的清醒,疲累的沉睡,反反复复,纠结来回,似乎是一直辗转到窗外天色半明了,才真正有所放缓,却……
一下子又被手机的铃声惊醒!
接起来,未出三秒便已完全清醒,“好,我马上就来!”一边说着这话,沈再桥已经一边摇晃着起身冲入了卫生间开始洗漱更衣。
昨晚刚刚动过手术的病人,出现了高血钾症状,情况较为危急。
还好今天打的还算顺利,总算是在路上节省了一点时间,刚到医院,他就直奔重症监护室而去。
半个小时之后,拖着快要挂掉的身体瘫倒在医生休息室的长椅上。
“怎么了?昨晚又玩疯了?”同事周建看到他这副死样子突然就蹭过来打趣了他这么一句,眼里的笑意,多少带着些嘲讽的意味。
“嗯,还不错。”沈再桥全身无力却照旧死撑着配合,摆出一付老子就是爽死了你想怎样的表情,然后就闭上眼睛摘下了眼镜,伸指略略地捏了捏鼻梁,而后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这时,耳边传来了一道轻轻的敲门声。
“找谁?”这是周建的声音。
沈再桥还是闭着眼,可是过了一会儿,发觉自己的肩膀被人用手指轻轻地戳了两下,于是他就有些不耐烦地随口回了一句:“别闹,让我睡一会儿……”
可是那只手指,还是管自己默不作声地又戳了两下。
“别玩了……”有些恼怒地低吼,可是睁开眼睛,看到的却不是周建,而是
倪晓锦。
“倪晓锦?”得,他怎么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呢喃出了这个名字呢。
这次,倪晓锦却没能忍住而是直接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早啊帅大叔。”
本来倪晓锦的这个笑吧,还真算挺美好的,到底还是个小屁孩,青春逼人的样子,怎么笑都像是一朵带露的小花,只是这一声大叔么,着实是让人有些倒胃口。
“这次又想玩什么啊小屁孩?”沈再桥撇着嘴嘟哝了这一声,头却已经向后放松打算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接着睡,却不料……
衣领被人扯住,不仅如此,一道夹杂糖果馨香的气味也正在快速地向他迎面袭来,紧跟着,就是一股热气,嗯?一股牛奶味的热气?
沈再桥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果然,被他看到了这股热气的来源,一杯被倪晓锦握着的牛奶,还有倪晓锦以近在咫尺向他迎面袭来的一张,带着温热气息的小脸。
“这是干什么?”他略显惊诧地问,显然一时间未能有所反应。
“请你吃早餐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为什么?我跟你又不是很熟。”
“谁说的?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可是‘很’认识你的沈医生。”大大的黑眼睛冲着他使劲地眨呀眨,嘴角泛起笑意。
“可我不认识你啊。”
“你不是都已经叫了我两次倪晓锦了?应该也已经‘很’认识我了吧?”笑意渐深。
“你……”沈再桥气到梗住,头好像有点晕。
“好了大叔你就不要推辞了,不过只是一份早餐而已,干嘛跟我这么客气嘛?”倪晓锦的脸上还是那一付笑眯眯的样子,表情纯真的竟然就像个孩童,真是看不出有什么心机。
可是他为什么要相信她?而且他又是凭什么要接受她的早餐?如果就这样接受的话那不就是间接地答应了让她管他叫大叔了吗?他略略嘟起嘴巴,不说话,更不想接受这莫名其妙的来路不明的一份好意。
谁知,倪晓锦却已经在自说自话地插起吸管来了,认认真真地插好之后就把牛奶递到了沈再桥的眼前,跟着还亲自将吸管塞入了沈再桥的嘴巴里:“来,喝吧,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