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再桥便淡淡地笑了笑,并不阻止,任由她随便弄去,像是以往相处时那样,将她看成自家人,毫无芥蒂。
只是,真的还会跟以前一样吗?
当沈再桥低眉看着倪晓锦在他面前掏出钥匙又笨手笨脚地开着门的动作时,他在心里不禁就黯黯地这样想了一句,然后,一股越发厚重的挫败感便像山一样又一次向他沉重压来。
倪晓啸,虽然你最后没有让我死成,但你已成功将我的心彻底毁灭,我想我此生,都不会再投入任何感情与女人接触了,我这承载了太多死亡的充满了罪恶的生命,也已经无力承受任何女人施予我的爱情了,我,已经成了一个天堂拒收的恶棍,一个,活该被世上任何人唾弃与践踏的小丑。
推开门,倪晓锦转身扶着沈再桥到沙发上坐下,一边已熟练地跑到厨房里烧上了水,跟着又去置物柜里把所有的胃药全都翻了出来,“大叔是需要止吐的解痉的还是要暖胃的?”可是却没有听到大叔的回应,她回头,看到一道正往卫生间踉跄飘去的身影,她跺了一下脚把一堆的药揽在怀里追了过去:“大叔,大叔……”可是卫生间的门已被及时地关上。
沈再桥站在马桶前面,还在不住地往外翻呕着,眼泪与鼻涕均已失控地齐飞,听到门外响起的倪晓锦不无情急的呼唤声,心里想着是,自己如此狼狈的这一幕要是被小宝看到了,那他帅大叔的一世英名岂不是要一时尽毁?可越是这么想,这胃里就翻绞地越厉害,呕吐也是根本连停也停不下来。“大叔,你没事吧?要不要小宝进去帮忙啊?”倪晓锦在门外急得连连拍门。
“不用,没事。”沈再桥抽空简短地回了一句,而后伸手按动了冲水键,哗的一股水流,顿时将马桶里的那一滩夹杂血色的秽物冲得一干二净,他回身打开水笼头掬了水洗了把脸,又用清水和漱口水各漱了好几遍,直到仔细确认了绝对不会留下任何可供担心的蛛丝马迹之后这才拧开门走出卫生间。
一直等在门外的倪晓锦第一时间迎上来递上了药和温水。
“谢谢。”沈再桥挑了几颗服下,再将水杯接过来喝了几口,抬头,他看见倪晓锦并不怎么好的脸色,再次发问:“好了,我没事了,你呢,找我有事吗?”
闻言,倪晓锦的神情越发显得慌乱,她低下头,先是勾了一下散在耳边的发丝,然后又不安地搓了搓手指,最后才匆匆忙忙地说了一句:““大叔你还是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再说吧。”
沈再桥看了她一眼。
不过才几日不见,小宝的脸色就变得好差,他想,不管是谁都好,在这一场劫难当中,大概都没有不受伤的人吧?他闭上嘴没有再追问,默默地走到沙发上坐下来。倪晓锦踟蹰片刻也跟着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
可是坐下后,她也还是一直都没有说话,瞪着一双略显空洞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地板发呆。
一直沉默。
气氛陷入前所未有的尴尬。
沈再桥轻咳一声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但实际上这个动作,他也只是想试图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好忍住想要伸手掐胃的动作,可谁知……“大叔还很疼吗?”
果然小屁孩的眼睛比较尖吗,到底还是被她发现了,而且她的表情也还跟以往任何一次一样,一副又是心疼又是恼怒的样子冲他频频皱眉,“大叔你怎么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啊?大叔的胃,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好呢?”
她的话听起来好像是在抱怨,但语气里却充满了心疼,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似的,好像,他还是她过去喜欢的那个大叔,好像,他们还一直处在过去那段短暂却又美好的幸福时光里似的。
“小宝,你不恨我?”看着倪晓锦向他走过来又一次用她的手帮他轻轻揉胃的动作,沈再桥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主要是因为这个困惑,说实话也已经困扰他太久了,“小宝,跟我说实话好不好,你跟我在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倪晓锦愣了一下,显然是脑袋有些当机,完全没预料到大叔这个时候会对她提出这样的问题。
她还在轻轻地揉着大叔的胃,小小的掌心里透着淡淡的温暖,却仍是不能阻挡她的犹疑与纠结,她的表情,渐渐显出挣扎的痕迹,像是在跟某种难言之隐做斗争似的。
沈再桥定定地看着她,似乎预感到正有一股越来越巨大的悲怆正在等着他。果不其然。良久过后,倪晓锦不答反问:“大叔啊,我哥哥快死了……我能不能……请你去救救他啊?”
沈再桥登时皱起眉头:“你哥?他怎么了?”
倪晓锦不敢抬头:“哥哥的心脏病,医生说,很严重了……”她的声音就像一只小雀一般哀哀地啼,连带着头也是,一路地低下去低下去,简直快要低到了尘埃里,她的样子,好像自己是个杀人犯而正在祈求着被害家属原谅似的羞愧难当,打着结巴说话:“我知道,大叔一定很恨我哥哥,不,应该说根本就是恨不得他能马上就去死掉吧,可是,对于我来说,他却是我唯一的哥哥……”说到这儿,倪晓锦又慌张地抬起头来越发胆怯地看了沈再桥一眼:“所以大叔啊,我能不能求求你去救救我哥哥啊?我知道,像大叔医术这么高明的人,一定可以救活我哥哥的,所以,我只能来求你了,求求你,救救我哥哥吧……”
沈再桥静静地听着,听着,眼里渐渐就凝上了一层类似受伤后的狠厉,他握紧拳沉默良久,方才蹙起眉端冷笑一声:“倪晓锦,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又回到我这里来的?”
倪晓锦怔怔抬头,几乎有些无法置信如此陌生而遥远的一声冷笑,竟是大叔给她的。
尽管她早就设想过也许会遭到大叔的拒绝,但直面现实的这一刻,还是让她有些慌乱,但紧接着她就确认了她并没有看错,因为面前的大叔还在继续用他那充满讥讽和嘲弄的口吻对她说道:“这算什么?先是为了帮你哥哥报仇所以来我身边当眼线,现在,又是为了救你哥哥来求我为他治病?倪晓锦,你当我是白痴啊还是一颗你可以随意玩弄的棋子!!!”
倪晓锦彻底傻住了。
也许是她想错了,一开始她就想错了,她应该早就想到,终究有一天她与大叔之间的关系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就像哥哥说的那样,复仇本身就是一件没有退路的事,没的后悔,没的选择,只能是一条路走到黑……更何况,她倪晓锦用的还是这世上最笨拙的一招……爱情。
只会万劫不复,将自己卷入更大的旋涡而已。
可她偏偏就没有想到,既已伤人,又怎么可能不自伤?而最大的意外就是,大叔竟会是一个比她想像中还要冷血无情的人。她是疯了吗还是傻了吧,居然会,想到来求大叔来救她?
明明,亏欠大叔的人是她才对吧,她,怎么还有脸来求他呢,所以大叔不答应她是对的,所以大叔会骂她会对她冷笑也是对的,因为大叔还在生气,大叔还在生她的气所以才会这样对她的,对吗大叔?她埋下头,忽然间失去了所有说话的力气,在心里,一边责骂着自己,一边哀伤着自己,然后这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两人同时抬头,沈再桥撑起身体走过去开门,看到的是冯沁渝,但他不会想到,在倪晓锦的眼中,她看到的,却是一个女人。
“再桥,药。”冯沁渝站在门口晃了晃手里的药盒,“怕你家里没有,所以跑去买了。
“谢谢。”沈再桥轻声回答接过药盒,语气暂时恢复原有的平静与温和。
倪晓锦从沙发中站起身,就那么傻怔怔地看着门口那两人亲切交谈,眼眶里渐渐就浮出泪水来。而后,她突然间发狠般地走向了门口,本来是想夺门而出的吧,却又因为胸口处那像是快要抓狂出来一般的剧痛让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猛的一下转身过来对着沈再桥吼出一句:“原来大叔您这么忙啊,还真是对不起您了呢花心的帅大叔,都怪我太没有眼力了才会这样没脸没皮地像个笨蛋一样地打扰了您的花前月下,我可真是不好意思了!!!”
可她这边刚刚吼完想走,那边沈再桥却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并且用力地将她拖回门里来对她低头怒喝:“小宝,你在说什么!!”
一旁的冯沁渝见此情景,略显诧异而又尴尬地冲着沈再桥笑了笑,然后就默默地合上门离开了。
室内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沈再桥抓着倪晓锦的手腕将她一把拖到门边的墙上,恶狠狠地将她的两只手腕交叠在一起压在自己的掌心里,跟着,欺身向前,用自己那高大的身影像座小山一样整个地笼住了她。
一时间,倪晓锦就被他压制其中动弹不得,挣扎未果,只好厉声吼他:“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