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咳了两声,感觉呼吸很困难,垂眉一看,果不其然,是带上了呼吸面罩。
居然还活着,他这样一想,竟又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很想死去的样子。
这时,倪晓锦从门口进来了,一看到他已经清醒,顿时就迈开大步朝他奔过来:“哥,哥哥,你醒了吗?”
他睁开眼睛望向她,刚一看见她那一副疲惫憔悴的模样,心口就再次疼了上来,就像巨石击落般的冲撞几乎令他昏厥,但他还是努力放松表情喊了她一声:“小宝。”
这一声沙哑的“小宝”顿时令倪晓锦憋了好几天的眼泪一下子就奔涌了出来,她软弱无力地趴倒在倪晓啸的身上,咬着嘴唇就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一样呜呜出声。
倪晓啸微微叹了口气,从被子里艰难地抬出手,却又支楞在半空中,直到过了好半晌才能将手轻轻地放在了倪晓锦的背上而后拍了拍。
此时,窗外有阳光射进来,一副慵懒的模样若有似无地在他的眼前摇来晃去的,带着一些并不热烈的黄色光斑,影影绰绰地摇落了他那满眼的重重阴影,他想着,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原来,复仇果然不能带来任何快慰,即使成功了,也只余满满的空虚而已,更何况是像他现在这样的,结果却是完全的惨败,简直是一败涂地。
不是从没考虑过复仇的后果都会是什么,却终究没有想到过结果自己也会成为别人复仇的对象而最终被姚佳如所利用落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人算不如天算,原来是这样一个道理。
只是,小宝怎么办?他自己是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只是,小宝怎么办?
他不断地轻拍倪晓锦的后背,试图安慰她不要再哭了,可谁知倪晓锦竟越哭越凶,似乎半点想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他不禁就有些困扰地皱起了眉头,用另外一只手扯开了呼吸面罩,然后对着倪晓锦的耳朵低低地说了一句:“小宝,别再哭了,哥有话要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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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沁渝一直送沈再桥到了他家的公寓楼下。
“回到家要记得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冯沁渝手扶着方向盘转头看着他说。
沈再桥对着她笑了笑,但神情明显疲惫:“知道了,你也是,回去开车小心点。”说完,就动手打开车门打算下车,可谁知,忽然又被冯沁渝的手拉在了原地,他一时有些愕然,愣在了原地。
冯沁渝看着他,虽然眼里并没有流露出多少奇特的神色,但是眉目间的郁结却还是让人很清楚地看见了她的担心。
这层担心,由来已久,只是从不曾如此地清晰过……
沈再桥感到自己的心明显的颤抖了一下,那股忧伤而颓败的感觉又一次兜头扑面地来袭,他低下头轻声地说:“沁渝,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冯沁渝微微睁大了眼睛表情略有不解。
沈再桥苦笑:“每次你这样看我,我就会觉得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大笨蛋,像个你眼中扶不起的阿斗,像个会被人人耻笑的跳梁小丑!”说完,他似乎咬了咬牙。
冯沁渝轻声驳回:“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再桥转过头,看向车窗外:“那你就更不该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了,你明知道,我从一开始就……”可话音未落,肩膀却突然被人擒去,跟着身体也被人用力地拉回,冯沁渝的脸,登时就近在咫尺,清晰可辩。
她还是那样定定地看着他,而眼底却已泛起微红:“再桥,我知道你这几天一直很难过,而且接下来也会有好长一段时间你都会很难平静,但是,请你一定不要自暴自弃好吗?其实你也知道,我一直,一直,当你是……”
听到冯沁渝这样说,沈再桥的心头陡然一惊,各种纷乱的猜测就像是蚊蝇一样在大脑深处来来回回的令他有些头晕目眩,他轻颤着微吟出声:“沁渝,你在说什……”
可是冯沁渝却没有回答他什么,而是突然间俯身过来轻轻地吻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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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宝,听哥的话,这几天就准备动身,一刻也不要耽误了。”倪晓啸费力地说着,尽量让自己能够吐字清晰。
“哥,你在说什么啊?”倪晓锦抬起头一脸困惑地看着倪晓啸,泪花冻结在眼角。
倪晓啸又闭了闭眼,稍微调适了一下呼吸,跟着继续说:“我已经把所有的钱汇入了你在澳洲的一个帐号,而且在那边也已经帮你联系了音乐学校让你继续上学,你随时可以……”
“那你呢?”倪晓锦又气又急地盯着他追问。
“我?”倪晓啸怔怔地一应,半天也没有下文。
他早已没有退路。
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要让自己有所退路,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而唯一失算的是,他最后竟然没能伤到沈再桥。“傻瓜,我这里还有社团,怎么走的开?”他毫无头绪地扯了一个理由。
“哥哥不走我怎么可能走!!”倪晓锦扭起眉顶他,态度竟是久违的娇蛮任性。
倪晓啸睨她一眼,冷然一笑:“你是舍不得那个沈再桥?”
倪晓锦的脸刷的一下变白。
“都跟你说了,那个家伙是个花花公子,用那种方法报复他,是没用的。”倪晓啸表情越发僵硬,甚至,还有些恼怒。
倪晓锦咬起唇发了一会儿怔,而后再次望向倪晓啸,幽幽然出声,“哥哥,这件事,就这样让它过去算了好不好?”
倪晓啸淡淡瞥向她。
“报仇雪恨,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为它牺牲掉自己所有的一切?”
倪晓锦的这一句话,顿时令倪晓啸陷入了沉思。
小童,这时候,他突然间想起了小童,那个剪着童花头,长着一双与姚佳尼毫无二致的细长眼睛的小女孩,他的心头顿时涌过一阵强烈的酸楚,他从不知,当年他的一时冲动,竟会带来如此漫长的仇怨,以至于必须要面对亲眼目睹亲生女儿惨死眼前这样的至极报复,那个姚佳如,到底是有多恨他,才会这样一路隐忍,直到最后一刻才将这个事实全情以告,以期待着他倪晓啸的最终崩溃。
他的手,曾经活生生地触摸过小童,却,是以一个凶手的身份,以一只企图剥夺她生命的魔手将她扼在自己充满恶毒念头的怀里,身生骨肉,一直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五年了,却从不曾知晓对方的存在,而生命中唯一的接触,竟是来自于死神的催命符,小童,小童,那个小小的小女孩,居然是他跟佳尼的孩子……倪晓啸刚一想到这儿,就感到胸口猛烈地窜过了一股电流般的剧痛,他蜷起身体狠狠地憋了几口气,而后将头虚弱地埋入枕头,低喘出声:“小宝……听话。”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只要一听到他叫她小宝,倪晓锦就整个人开始崩溃,而且脑袋里就像打雷一般地争相响起医生说的话,“要赶快做心脏移植手术,但是即使作手术,成功率也不是很高,更何况,还要等待合适的心脏做移植,所以,要做好充份的心理准备。”什么准备,什么狗屁的心理准备,她倪晓锦的哥哥,才不会那么早就死掉呢!!!不,哥哥才不会死的呢!
“哥,要不我们还是一起走吧?”倪晓锦抬起一片濡湿的脸问向倪晓啸。
“走?走去哪里?”
“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去到一个完全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倪晓锦的眼睛愈发红了,几乎是恶狠狠地这样说。
倪晓啸看着她,眼神惨淡,好久都没有答她,而后,静静地转头,将眼睛投向了淡淡发亮的窗外,轻吐出声:“小宝,我活不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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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突如其来的略显陌生的吻,差点就要了沈再桥的命……
不是没有迷醉的,那种温暖的触碰,与鲜活的呼吸,几乎令这几日一直处于浑噩迷茫的状态下的沈再桥感受到了难得的深深的迷醉,但最终,却是诧异与疑惑占了它的上风,沈再桥仓促地移开了身子,双眼迷茫地看着冯沁渝,咻咻地喘着气:“沁渝你……”
冯沁渝的脸,竟染上了少有的一片赤红,她低着头沉吟了半晌,方才轻声微言:“再桥,我,这算是在偷情吗?”
她的眼睛,一向冰冷高傲所向无敌的眼睛,这时竟突然间盈上了水意,就像一只受伤的或是见到别人受伤的小动物一样,充满了摇摇欲坠的楚楚哀怜。
沈再桥愣住了。
偷情?
做为冯沁渝突然间会说出这样的话,沈再桥觉得事情果然很严重。
他看着她,仔仔细细地研究着她脸上每一个角落里的表情,最后,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不是,我认为,你只是在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