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其实可以推测出来,”霍云帆笑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榴宝说那个男人先前追求乔安琪,可是乔安琪根本不理睬,为什么后来乔安琪的态度有了转变呢?是被那个人的真情所打动?不对,她还是很爱她的丈夫的,她的床上现在还放着一叠洗净熨好的衣服,显然是要拿到医院给陈敬夫换洗的,孙妈妈刚才买来的菜里,除了家常的蔬菜,还有很多燕窝、海参和鹿茸片,这些都是给病人补养身体的,乔安琪对陈敬夫可谓无微不至——那么,她为什么要屈从于那个男人,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为了陈敬夫。”
周晓京点头道:“不错,陈敬夫不过是个小职员,乔安琪曲从的那个男人,很可能会对陈敬夫的事业有所助益。”
“咱们可以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如果能查到乔安琪新结识的男朋友,有可能会对查案有帮助。”霍云帆道。
周晓京道:“只是有帮助,那个男人当然有可能发现了乔安琪的意图之后,一怒之下而杀人,不管他是自己下手还是雇凶,但仅仅是一种可能,我们还不知道乔安琪之死是否与她婚外的那个男人是否有直接的联系。”
霍云帆道:“显而易见的,如果榴宝说乔安琪的结婚照片前天还在的话,那些原本该呆在相簿里的照片,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凶手拿走了,在行凶的同时拿走毫无经济价值的照片,这也与我们之前推断的凶手并非为财而来相呼应。那么凶手就是要发泄一种情绪,是什么情绪呢?现在我们知道的还不具体,但肯定是男女感情方面的。”
霍云帆站起来,长身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开得欣欣向荣地夹竹桃那深粉色的花朵,一句一句说道:“现在我们可以从头整理一下思路了,乔安琪付出巨大代价与陈敬夫结婚,她很爱她丈夫,为了他,与家人断绝往来,继续自己可能早已厌倦的歌女生涯,为了丈夫的事业对追求者委曲求全,然后陈敬夫好像对她也还是不错的。结果乔安琪还是因为感情方面的原因得罪了人,所以昨天她从‘江畔明珠’下班之后,突然有熟人造访,当然,也有可能其中一位是熟人,而另一位则比较陌生,凶手暂时看来应当是两个,其中一人把乔安琪砸晕,趁同伙勒住乔安琪脖子的同时,又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刀刺向她的胸部,结果乔安琪伤重身亡。然后罪犯把尸体藏入衣柜里,清洗了现场——”
“等等!”周晓京忽然道,“他们为什么要把乔安琪藏在衣柜里?罪犯对现场的清洗很不彻底,显然一开始,他们没有想要掩饰这里是案发第一现场的预谋。”
霍云帆低下头沉思起来,沉吟道:“是啊,”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就喜欢吸一支雪茄,烟叶的香气更有助于他的思索,他下意识地去摸放在公文包里的烟夹子,一转脸间忽然看见了那部电话机,霍云帆笑道:“虽然没有线索的支撑,可是能不能假定,当时电话铃忽然响起,惊动了凶手,将尸体藏入衣柜只是凶手在极度慌张之中的一种下意识行为吗?”
周晓京疑惑地看着他,霍云帆笑道:“你还记得吗?曾经有一次,你穿着新裁的天青背带荷叶边裙子去郊游,却被河泥溅脏了裙边,在那一天余下的时间里,你总是会无意识地用手去遮裙子上的污渍,虽然这种行为是徒劳的。”
周晓京咬唇:“我不记得的了,有过这回事吗?”
霍云帆优雅地点头,笑道:“人很多时候去遮掩自己的污点,无论这污点是物理上的还是行为上的,人们总是无意识去做的,当然,一般来说旁人也不会特别注意,谁会集中全部精力去观察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呢?除非,是一个有心的旁观者,比如说,侦探对罪犯的观察,再比如,深爱的恋人之间。”
“请不要说与案子无关的事!”周晓京冰着口气说。
霍云帆笑道:“好,那咱们言归正传,凶手一开始并没有想藏匿乔安琪的尸体,很可能是受到了惊吓,丹桂西街的住家都是独门独户,乔安琪刚搬过来,而且作为歌女,一般也不会与周围邻居过从太密,这样,惊吓凶手的东西,最大的可能就是电话铃和门口装的电铃,可是不巧得很,昨天她家的电铃刚巧坏了——呵呵,我这就派个人去电话局查一查,是谁三更半夜地往乔安琪这里打电话。”
周晓京笑道:“说不定能查到乔安琪的那个追求者。”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一次走向藏匿尸体的衣柜,探了半个身子进去,细细嗅了嗅,又带上白手套检视了衣柜里挂的衣服,回身说道,“是EaudeCologne,就是科隆香水,前调是杏仁混和喜马拉雅木犀,中调是五月的玫瑰和茉莉,以及鸢尾花和紫罗兰,尾调是热烈的烟熏胡椒味,科隆香水是最近一年才进入浦江的,是名媛们心仪的奢侈品,刚才我就在屋子里闻到了这股味道,但是乔安琪昨天晚上并没有用香水,她的梳妆台上一瓶香水也没有,衣柜里的衣服也没有用过香熏——这味道应该是凶手留下的!”
难道说凶手中还有一个女人?
周晓京对香水很敏感,这一点霍云帆早就知道,按理说周晓京应该一进门就觉察到的,霍云帆看了看餐桌上那瓶葡萄酒,笑道:“怪不得,是这瓶葡萄酒影响了你的嗅觉,西拉气泡葡萄酒的酒香中有烟熏味,胡椒味以及堇菜花,桑葚和欧洲越桔,酒和香水□□同的胡椒味道影响了你的判断。”
“不过,现场有科隆香水的味道,并不能证明就一定是凶手留下的,毕竟昨天在你见过乔安琪之后,她又在‘江畔明珠’耽搁了半个钟头才走,在这段时间里谁也不能保证她不会接触到科隆香水,香水在夜总会的歌女舞女之间还是很流行的。晓京,断案不仅要有迅捷的反应能力,还要有缜密的推理,你的强项是前者,这大概是因为女人的直觉都很强吧!不过后者也很重要,毕竟要给人定罪,需要理出一个严丝合缝的证据链条才行!”周晓京暗想,说到缜密,谁能比得上你那位助理方原?不过这家伙前者好像差了一点。
☆、第14章 疑惑丛生的香水
微阴的天际现出一抹斑斓的流霞,扑天盖地染遍了蓝色、白色、绿色以及各种花的颜色,一层杏子黄,一层丁香紫,一层杨妃红,像一幅大泼大染地绚丽缤纷的水彩画轴,熏得青莲色的天空直欲壁栗剥落地燃烧起来。霍云帆又摸着下巴饶有兴味地说道,“可是说起葡萄酒嘛,我倒想起来了,ChateauMalescotSaintExupéry到底只是三级酒庄,就算是那里酿的博若莱,其质量也不尽完美,如果你喜欢喝博若莱,回头我请你喝拉菲酒庄或吕萨吕斯酒堡的。”
周晓京忽然警觉起来,指着霍云帆:“你——”
霍云帆不等她彻底反应过来,就招呼人手各就各位:一路人去清查乔安琪的追求者,要特别注意其中有没有身材矮胖的人或身材魁梧的男人;一路人盯着孙妈妈和榴宝;一路人去“江畔明珠”和乔安琪以前工作做的夜总会,对她本人做更深入的调查;还有一路人负责联系乔安琪在老家读美专的妹妹,最后一路人马,在浦江全城查找科隆香水的流向。
周晓京道:“陈敬夫呢?这么重要的人你不去查?”
霍云帆笑道:“你说得对,作为死者的丈夫他太重要了,所以咱们俩亲自造访,如何?”
听说要当面去探陈敬夫的底,周晓京抑制不住地兴奋,笑道:“我这就去街上叫两部黄包车,好快些!”
“哎哎——”霍云帆伸手拦住她,另一只手捂着肚皮,笑道,“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啊,你是铁人可以不吃午饭,我可是早就饿死了!”
依着周晓京的心思,有了这样的大案子,哪还顾得上吃饭?最多在路边买块三明治吞下去就得了,但她知道霍云帆在吃饭的问题上一向讲究,看他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神情,又怕自己表现得太着急失于冷静,便说道:“那么你去吃午饭吧,我先回公寓去了,下午几点上班?”
霍云帆摇头道:“回什么公寓啊?第一天上班,难道不应该去见见同事?再说,明镜的规矩一向是,办这种大案子时,大家一起在外面吃——既可以增进同事友谊,还能多点几道菜!”
周晓京虽然打定主意,只等到乔安琪的案子查出真凶,她立刻辞职,但她现在总归是暂时加盟明镜的,也不好显得太不合群,她本来为人就颇为圆融,也就接受了霍云帆的提议。
“好极了,”霍云帆拊掌笑道,“顺便嘱咐你一句,饭桌上千万别露出我霍家五少爷的身份,明镜的职员只知道他们的老板是神探霍朗!”瞧瞧腕上的白金手表,说道,“现在刚刚十点半,我还要出去办点事情,你出了丹桂街搭电车,直达一鸣路,车站就在明镜事务所的对面,十一点半在蓝野猪餐厅集合!”
说罢,不等周晓京回答,就兴冲冲地离开了这座阴气森森的宅子。
到十一点半还有一个钟头,周晓京想了想,横竖无事,就没有立刻去搭电车,而是坐了黄包车回了江湾公寓。
邵妈妈已经做好午饭等在那里了,周晓京只潦潦草草地对邵妈妈说在一家小公司找到一个工作,今天不在家里吃午饭了,邵妈妈虽然有些不满,却知道二小姐素来极有主见,既然已经找到事做了,想必不会改变主意,不过仍然苦劝她吃完饭再去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