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吐出来的都是浊气,但我不能再像前一天那样和他唇枪舌战。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我挤出一个笑容:“那么李老师,能不能请你帮我修一下词呢?”
李明朗看了我一眼,食指敲了敲摊在桌上的那张纸:“我说,你写。”
我重新拿起笔。
“一会儿你就直接问他,有没有结婚的规划,他若说有,你就继续问他,觉得你朋友怎么样。他要是眼神闪烁,或是躲避你的话题,就说明心里有鬼,那这件事多半成不了。”
“那他要是对我表忠心,说会照顾好我的朋友呢?”
“那你就让他举例说明怎么个好法。记住,你的问题一定要有引导性,一定要让他说出具体的一二三四,还有如果违反了会有什么惩罚,这些惩罚条款要尽量和他的财产挂钩。”
奋笔疾书的期间,我还偷偷瞄了李明朗一眼,虽然这个人在我心里的形象还不至于颠覆以往,但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有些话还是挺有道理的。
“一会儿别忘了录音。”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李明朗喝掉了最后一口水果茶,“这里的茶是可以续杯的,别浪费。”
然后,他把空杯子推回到我面前。
几分钟后,李明朗的女客户赶来了,他们走回自己的座位开始谈判。
我不由自主的向沙发后背靠去,想听他们说什么,同时还不忘温习李明朗给我串的要点。按照他说的路线走,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全凭我自由发挥,似乎比之前死记硬背顺畅很多。
Mike入座时,手里客户电话还没有挂断,我根据他的喜好给他点了一杯咖啡,又给自己要了一杯白水。
等Mike挂上电话,我就步入了正题。
但是我的问题刚说完,他的第二个电话就打了进来,他接起来说了一会儿,挂断后又一次对我露出歉意的笑容。
“你刚才问我什么?”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你有结婚的打算么?”
他笑道:“最近没有。”
这下换我愣住了,没想到第一个步骤就卡住。
“最近是有多近?你是不婚主义?”
“不是,只是事业还没稳定,暂时不会考虑婚姻。”Mike喝了一口咖啡,再开口时将问题抛了回来,“你今天约我出来就是问这个?小米让你问的?”
“不是,如果她知道我今天约你谈这个,没准她会杀了我。我只是站在小米朋友的立场,想多为她考虑一下,毕竟你们在一起也有小一年了,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动不动就会提到你……”
我的话只说到一半,Mike的第三个电话就打了进来,这一次他是离座接听的,去了很久。
我一个人留在座位上,时间过得越久,我的心里就越忐忑。
我严重怀疑我已经把小米的事情搞砸了,我几次想打个电话向她负荆请罪,可是又怕听到她哭出来的声音。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直到李明朗送女客户走出咖啡厅,又折了回来,坐到我对面,我才醒过神。
我提醒道:“我朋友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不会回来了。”
李明朗招了招手,找来服务员给他续杯。
我愣愣的看着他半响:“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出去的时候,看到他开车走了。”
李明朗话音落地,我的手机就接到一条短信,是Mike发过来的,声称有急事要离开,改日再续。
我瞬间就像是被人放了气的车胎,瘫进沙发里。
就这样静静的过了几秒,我抬眼看向李明朗,见他没事人似的喝水果茶,顿时又有点生气。
“我按照你说的问的,他的答案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你是不是在耍我?”
“哦,我忘了告诉你了。”李明朗放下杯子,直直看着我:“我教你的办法,有一种男人绝对击破不了。”
“哪种?”
“已婚男人。”
我的脑子出现了一瞬间的当机。
“你凭什么说他是已婚的,你又不认识他。”
我的声音听上去很虚弱。
李明朗双手撑在后脑,慵懒的倒进沙发里:“庄胜宇,三十岁,心理医生,办公地点就在对面的写字楼。”
我的耳边已经开始出现杂音。
“你说他结婚了,你见过他老婆?”
“没有。不过我在他办公室里见过他们的一家三口的合照。”
一家……三口……
“他还有个三岁的儿子。”
李明朗撂下这句话,毫无预兆的转身走了。
我目瞪口呆的目送他离开,直到“小米”两个字从我的手机屏幕上蹦出来。
手机铃声唱了将近一分钟,自动切断。
我一直在那家咖啡厅里呆坐到中午,期间小米又来过三次电话,五条短信,我都没有回。
我发出的第一个讯息是给Mike的,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李明朗的人,希望他能亲口对我说,“不认识”。
然而Mike回复的却是:“认识,他是我的病人。”
☆、Chapter12
凌晨一点钟,我给小米回了个电话。
我知道这个时候她一定在睡美容觉,是智商最跟不上趟的时候,就算我告诉她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她都会说等她睡饱了再上书联合国。
小米接起电话时,是带着气的:“郝心,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
我在原地狂跳着,刻意营造出气喘吁吁的样子,对她说,我本来白天约了Mike见面,可是还没说到正题他就有事离场,后来我只好回酒店布置婚礼现场,晚上 又奉了准新娘的命,监督准新郎和伴郎度过他们单身之夜,并不忘时刻紧盯准新郎的裤头,直到五分钟前才到家,才顾得上回她的连环夺命call。
小米对我的解释毫不怀疑,第二天一早她还回了我一封短信:“亲爱的谢谢你昨天为我奔波,那么晚了才回家还想到回我的电话,么么哒爱你爱你!”
我呆坐着瞪着这条短信良久,大批大批的愧疚感向我汹涌袭来,很快将我灭顶。
打从我有记忆起,我爸妈的沟通就基本以吵架为主,翻旧账为辅。每次吵到不可开交,我妈都会发微信跟我诉苦,念叨我爸的种种恶习,好几次还嚷嚷着来北京看我。
而我每次,也都会找不同的借口拒绝,我要陪男朋友,我要照顾生病的小米,我出差了,我和同学一起去香格里拉了……就怕我妈真的来了,拆穿“我在北京混的特牛逼”的谎言。
以前在学校,小米听到我吐槽我爸妈,都会跟着陪笑。
我老觉得她笑的古怪,可是又说不上哪里怪。后来才知道,小米的爸妈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就离婚了,为了这件事她还吞服了整瓶安眠药自杀,幸亏及时洗胃救回来了。
那时候,刚听完小米轻描淡写的描述,我嘴里还叼着鸡爪子,呆呆的许久没有反应,连鸡爪子掉到地上都忘了捡。
但是小米却笑嘻嘻的说:“你爸妈还能吵,真好。”
后来有一次,小米听到我跟一男性朋友介绍她是我闺蜜,当场就冷着脸告诉我,她永远也不会和我成为闺蜜。
那一箭正中心口,我很受伤,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那天晚上,小米边哭边跟我道歉,说她爸就是跟她妈的闺蜜好上了才闹的离婚。
我比小米哭的还大声,声嘶力竭的跟她保证:“你放心,咱们永远也不会成为闺蜜!”
别的宿舍的同学看到我俩这样,第二天还偷偷问打听是不是吵架了,我们一起顶着两个核桃眼说,好着呢,好得不得了!
后来这些年,小米她爸一直在经济上补偿小米,小米也花的从不手软,她说一听到机器刷卡的声音她就兴奋,偶尔也会接到她妈从外国传来的和法国籍后爸的亲密合照。
小米把她所有难以启齿的隐私都告诉了我。
可现在,我却对她隐瞒了事实真相。
我瞪着那条短信,以及短信后的那个笑脸……我哭了。
自手机屏幕上,我看到自己那张扭曲的脸,想到的是小米第一次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的样子。
她一向彪悍,却对“第三者”没有免疫力,每次遇到和听到这类事,她都会第一个冲上去伸张正义。
她有时候气急了还会说:“当小三真特么好,名利双收还能招摇过市、耀武扬威,我以后也混这行好了,肯定能风生水起,等收山了再开办个小三特种学校,那些庸脂俗粉肯定得大排场龙来向老娘磕头取经!”
但是我知道她只是说说,真逼得她干这个,比逼迫天朝向黄军投降还有难度。
这就是为什么,我什么糟心事都会和小米分摊,而这一次却选择了独享。
几分钟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在我的哭腔尚未尘埃落定之前,我从网上找到了Mike,也就是庄胜宇的公司电话,跟接待人员约了看诊时间。
接待人员说原本庄胜宇的预约是很满的,可是当我哭爹喊娘要自杀时,那接待人员立刻给我安排了最近的时间。
在赶去的路上,我那副失魂落魄仿佛刚被人糟蹋过的模样,连出租车司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