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黎正是朋友,凶手又是黎正的堂弟,要注意证词的公正性,不能有所偏向。”
“明白。”
“你去夺凶器时,凶手有没有反抗?”
“稍微有一点,但只是他的下意识反应,一般人在意外面前的正常反应。否则我不能轻松夺下裁纸刀,毕竟他年纪虽然小,但体形比我大得多。”
“夺下凶器后你为什么继续用膝盖撞击他的腹部,是不是因为他很危险?”
“我也是头一次见到血淋淋的现场,吓着了。”
金小田,你这个时间点的证词很重要,金小田暗暗叮嘱自己,如实把自己的心理活动说出来。将来上庭时这些是定刑的重要依据,黎刚不是有意伤人,他是一时冲动,对社会的危害性不大。
录完证词出来,金小田看到黎正仍然蹲在水池边,时不时地喔喔作呕。她过去拍拍他的肩,“轮到你了,勇敢点。”
黎正木然点头,又想起什么,“会偿命吗?”
金小田摇头,“过失杀人,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民事赔偿视具体情况有所不同。”
黎正木然点头,“谢谢你,你是好律师。”下午说这句话时的心情,和现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捂住眼睛呜咽道,“都怪我,我早该听你的……”
金小田按在他肩上,拉开他掩住脸的手,“会发生的早晚会发生,没人能够看住另一个人一辈子。”
黎正呆呆地看着她,“钱姐是无辜的,早知道……”
金小田打断他,“没有如果,所以不要想了。站起来,黎正,现在是你尽公民义务的时候,来,轮到你录证词。”
黎正听话地起身,慢腾腾走进去。小邓目送着他,等他进去后才向金小田投去感激的一眼,“谢谢你,金律师。”
金小田也是松了口气,她真怕黎正就此一蹶不正,“别那么说,大家相识一场。”小邓看看坐在角落里交头接耳的同事们,不想跟她们坐一起,“不能全怪黎刚。她们也有责任,一个个特别碎嘴,泥人都有土性,何况是个人。”
怪谁呢,黎刚挥动裁纸刀时,肯定没想过会割断死者的颈动脉;说闲话的人,自然不会料到当事人如此冲动;她和黎正聊天时,更是不知道走开十分钟会发生这么大的事。金小田无言地拍拍小邓的肩,“都别想了。”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哭声,一群人冲进分局,“姓黎的在哪里?”
警察们连忙出去拦住来人,喝止道,“你们要干什么?”
“一命还一命,我们从乡下赶来,就是要找他算账。”当头的气昂昂地说,“有法律惩罚他,我们不会动手要他的命,只打他一顿出出气。”
黄丽花插嘴道,“律师说了,不会要他偿命,最多判个七年。他家有钱,你们还是想想好要多少赔偿,免得人去了,得到的赔偿也只有一点点。”
一句话戳翻麻雀窝,来的人顿时哭的哭叫的叫,“天哪还有没有王法了!”有个年老的妇女哭得快站不住了,“家琛啊,可怜你年纪轻轻,扔下一个孩子,还只有五岁!”来人中男的则推搡警察,“你们有没有人性,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有人眼尖,见到楼梯上有个中年女人穿着富贵,首饰华美,紧张地看着这边。他手一指叫道,“我们找凶手父母要个说法,问问她怎么教育孩子的,动手就杀人!”
那个中年妇女是黎刚的妈,见势不对她转身往楼上跑,顾不得理会已经乱成一团的双方。
“大家不要激动,我是黎刚的哥哥!”黎正见越闹越凶,搬了张凳子来,站上去大叫,“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家肯定要赔,大家别冲动!”
突然有这么个人出来说话,死者家属愣了下,随即骂道,“有钱就了不起!一条命啊!”他们一齐冲向黎正,等警察从人堆里把黎正救出来,他已经鼻青眼肿,鼻下嘴边都是血,还挨了警察一顿臭骂,“谁要你出来激化矛盾!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白长了大个。”
冲击公安分局的家属都被劝出去了,其他人也差不多都走了。黎正木然坐在凳上,衬衫早就染满血迹被丢在现场,他身上是穿在衬衫里面的白背心,斑斑点点成了花背心。两条膀子光着,一只耳朵的耳垂被撕裂了,紧急做了包扎,半个脑袋绑着纱布,一只手吊在胸前,裤子和鞋上除了血迹就是脚印,看上去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金小田在黎正面前停下,“走吧,我送你回家。”
黎正摇头,“我在这等黎刚录完口供。”
金小田劝道,“别担心,他妈妈和律师在这里,那是个很厉害的大律师,他不会有事的。等到送进看守所,我帮你去看他,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代转。”
黎正缓慢地摇头,猛地抱住金小田,脸埋在她的衣服里放声痛哭,“我也想打他一顿,但好像都是我的错,我该看好他的。都是我的错!”
金小田被他吓了一跳,本想推开他。但灼热的泪水穿过单薄的衣服打湿了皮肤,她犹豫了一下,反而搂住他,任更多的泪水染在她衣服上,“想哭就哭吧。”
吴明从楼上下来,见到的是这么一幕,大堂一角一个大男人抱住金小田痛哭失声,而金小田低声安慰着他,“行了,别怪自己了。”
他只看了一眼,就目不斜视地向外走,情感多于理智,都是蠢货。
☆、第十三章
黎正抱着金小田,哭了个天昏地暗,来来往往的人开头投以好奇的一眼,久了熟视无睹,还有几个年轻的警员调皮地开赌局,押黎正能哭多久。除了庄家,其他人都输了,黎正抽抽嗒嗒前后哭了两个小时,金小田从开始的耐心劝慰到后来坐在旁边打瞌睡。她头一点,又一点,点到最低处醒了,睁眼看看周围,没变化继续睡。
出了这么大的事,行里安排了人手处理,李周资历最浅,被推出来和一个老资格的人事一起安抚受害者家属。死者钱家琛,35岁,中专毕业,工龄15年;丈夫原是乡镇中学的老师,前几年辞职下海做生意;有一女,5岁。死者家属兵分两路,一路去了公安分局找凶手算账,另一路则和银行开谈判,要求银行对于抚恤金给出说法。
行长的意思钱不要紧,毕竟这种事没谁会羡慕,给多了也不怕谁眼红,平息事态要紧。老人事说好说坏,安抚好了家属。他和李周两个人疲惫不堪,但接到行长指示,让去探望一下黎正,免得黎正思想负担太重。
对行长的偏心,老人事忍不住嘀咕几句,李周很识相地把这活认了下来。老人事顺水推舟,“好啊,你和小黎同期进银行,大家年青人,共同语言比较多。”
李周虽然也累,但鼓起余勇打电话给黎正,问明方位后立马骑着自行车扑向公安分局-旁边的夜宵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金小田精神上想支持黎正,身体却吃不消了,她饿得能吃得下一头牛。
李周到的时候,菜差不多上齐了,白切鸡,剁椒大鱼头,玉米排骨煲是金小田的,凉拌金针菇,炒素是黎正的。金小田很大方地显示了不讲究的本性,明明一起经历杀人现场,她已经能抛到脑后,黎正却还在看到荤腥就直打恶心的阶段。
李周也饿了,老实不客气坐下来一起吃。
两个人埋头吃了一阵子,总算有余力理会那个仍在自责的。金小田知道李周是行里派出来善后的,一五一十把黄丽花历来的言谈、以及刚才火上烧油的行为向他倒了个干净,“虽然悲剧已经发生,但亡羊之牢犹未晚,必须拿出措施来补救。”
金小田居然清楚分理处的内务,李周忍不住看了黎正一眼,而且她还乐意在黎正低落的时候陪伴他,两人好像不止朋友的关系啊,“这事我肯定要反映,不过最好由黎正写个书面报告,毕竟他才是直接主管。”
金小田还以为黎正下不了决心,这才抢在他面前说了黄丽花的问题,没想到他点点头,“我回去就写。”她心里一动,想到一桩事,“慢,先稳着她,等开完庭再处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个人破罐子破摔,造成舆论攻势会对黎刚的判刑不利。这年头这样的事并不少,一旦有事抢先占领舆论高处,让舆论倾向自己。从前当然也有,但口口相传比不上现在的网络扩散得更快、影响更大。人类与动物不同就是会利用工具,包括网络这种新式工具。
“写完先发给我看一下。”她小手一挥,当机立断地说。
黎正还是点点头,“好的。”
李周看在眼里,忍不住又泛起嘀咕,看样子不像恋人,哪有男的吃得消女朋友如此强势。女孩子爽快利落是好事,但太能干了就不怎么美妙。无论在哪船老大多了都会翻船,起码他自己不喜欢被人指挥-在单位已经被人指挥着干这个干那个,回到家还要服从“领导”安排?
不行。李周越想越寒,果然得多了解。这才第二回见金小田,就感受到她的另一面了,他可不想找位“祖宗”回家。
其实金小田完全纸上谈兵,要不是事出突然,黎正又软蔫蔫的,她也不会贸然提起。意见真的被黎正采纳了,她反而有点担心自己能不能帮到他。不过,可以去问老爹的看法,他见多识广,说不定有更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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