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楞了楞,一时没想通话题怎么忽然就跳转到了这里,随即又想到大家都是喝得半醉之人,聊天的时候自然漫无边际的瞎扯,于是呵呵笑道:“当然!你既然这么说了,我肯定相信。”
藏家本来就相信轮回转生说,大叔一点也不惊讶前生曾有过一些什么缘分。不过,他却很不当回事儿的当个笑话来讲:“按规矩,转世轮回的时候,起码要先做两世的花草虫鱼或者畜生,直等到果报应了,才能够在第三次转世为人。就算上一世咱俩认识吧,很可能你是草原上一朵美丽的格桑花,我却是路边上一头正在拉屎的牦牛……”
顿了顿,才抖开包袱道:“……拉出来的那砣大粪。”
起先林真还在纳闷为什么忽然扯到花儿和牦牛,到这时才发现这位大叔竟然爱玩抖包袱这一出。不得不承认这位大叔虽然心好,素质却很糟糕。吃饭喝酒的时候说这个,不觉得恶心人吗?再则,鲜花和牛粪,这可是一种经典搭配的暧_昧组合啊。身为乡长,在1990这个比较保守的年代,他不知道**女同志是会犯错误的吗?
林真皱眉瞧了瞧对方脸上的神情,似乎是烂漫无心的样子。好吧,看来他不是故意的,人家根本没往那里去想。那也就只好不予追究。
“别开玩笑啦。我说认真的!”林真摆出严肃脸,轻怒薄嗔道:“大叔请你认真听着!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
“好!我竖起耳朵听着。”大叔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右边的一只耳朵竟然很配合地动了两下。这大叔太调皮了,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不正经的。
这时候,洛桑的舞已经跳完,卓玛和央金也不再唱歌,都回到屋子里,围坐在长长的一张大桌子旁边。
这是一条整块原木简单剖开之后用大铁钉紧固而成的长方形巨大条桌,扎西才让大叔和林真坐在这一头,那三姊弟远远地坐在另一头。因为距离挺远的,他们并不觉得会失礼打扰了别人的拼酒比赛。
“杯子可别放下啊!大叔!”林真劝酒:“先干了手里这一杯,我再接着说。两位姐姐和洛桑哥哥,也都过来坐吧。坐得近些,我讲故事的时候胆子也会更大些。”
此话一出,大家都猜到这姑娘大半夜的要开讲鬼故事了。
林真带头先干为敬,扎西大叔不肯示弱,也就手到杯干。
洛桑第一个跑过来,紧紧地挨着林真旁边坐了下来。卓玛和央金两个,明明比洛桑的岁数更大,却显出有些儿怯生生的样子,低着头不敢走,又伸手捏着领口或者袖口,一副小媳妇儿惶恐不安的样子。
“姐姐们不用怕!”林真一副喝高了的样子,豪迈拍着胸脯担保道:“我前世被那些坏东西害死过一次了,照样转生来到这里,照样活生生地坐在这里喝酒说话。还有什么好怕的?咱不怕!”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顿时就令所有人紧张起来。藏家儿女天性古道热肠,关心别人的安危,胜过于关心自己。蛮荒落后山区人民独有的淳朴特质,这一刻立即被林真瞎掰出来的灵异故事所激发,卓玛和央金两个一时忘记了害怕,一前一后的走近了来。仔细瞧着林真,想要听她的下文。又尽量拥挤的坐在最近的距离上,摆出一副抱团取暖,共御夜间寒冷的架势来。
偌大的一张桌子,长长的两张板凳,原本能够容纳十五到二十人舒适坐下的宽敞位置,大家都不肯分散去坐,却紧紧地挤在了条桌的一端。宁愿举手投足间更加局促不便,也要紧紧地彼此相靠在一起。他们原本都是害怕鬼故事的,但是此刻,却不想各自逃走,更情愿紧紧地挤在一起,共同面对。
林真的心中又有了那种温暖的感受,鼻子一酸又想要哭出来。她重生时虽然带来了44岁的知识和记忆,可是这具身体依旧还是青春的,荷尔蒙什么的依旧是20岁的那个浓度。内心情感和神经线,依旧敏感脆弱。
“这件事情要从哪里说起呢?”林真慢慢地调整自己的情绪,尽可能风轻云淡去讲述一个旁人的故事。
“反正,在前世,我就认识才让大叔,认识卓玛和央金姐姐,也认识洛桑哥。”
“我知道才让大叔年轻的时候,曾经因为莽撞跌落马背摔断了第几根肋骨,也知道卓玛和央金姐姐胸前佩戴的银质嘎乌里头,私下藏着谁的名字和照片。还有洛桑哥哥……”
嘎乌是个银色的盒子,在纷繁复杂的一大堆藏饰之中最容易遭人忽视,但这只小小的盒子却是每一个藏家女儿心中最重要的宝物。按照藏家的规矩,嘎乌本来是用来存放菩萨的绘像和经言,为了表示把菩萨和菩萨所说的话,郑重其事地放在心上这样一层意思,虔诚的藏家女儿总是把银质的嘎乌盒子,用银链子串起来,巧妙悬挂在刚好最贴近心脏的位置。
可是,当藏族姑娘开始恋爱的时候,忍不住就会把另外一个俗世男子的肖像和名字放进去。那个青年男子才该被放在最贴心的地方。
这算不算一种渎神的举动呢?聪明的藏家姑娘既不愿意渎神,也不肯为难自己的真心,于是想出了一个聪明的办法:可以随身携带两只嘎乌盒子。
一只放着菩萨,一只放着爱人。
藏家女儿的嘎乌里面藏着的,也就是她最秘密的那桩心事。
林真初来贵地,乍然间什么都知道了,这就毫无悬念地证明了,她所言非虚。她前世曾经与此地结缘,她上一辈子就认识和熟悉扎西一家。
……
☆、第22章、没天理
藏族人家性情忠厚,既然心里头真的信了林真说的,嘴上也就不再抬杠。大家都省去了“你怎么知道的?”、“这种事情会不会很不科学啊?”诸如此类的盘问环节。
扎西一家人翘首静候林真继续说出她的下文。
林真的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这是藏家山区。换做是科学昌明的大汉族城市文明环境下,少不了又要面对各种盘诘,并艰难做出许多申辩和说明。
和扎西一家人相处的感觉真好,你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不管信或不信,总之都会认真把你要讲的话听完。如果不是藏家牧民的生活方式实在太过原始,很不讲究清洁卫生的话,林真还真的情愿跟着扎西一家一起,过上一辈子。再也不嫁给什么狗屁腹黑总裁。
“倘若我说:我的前世就认识才让大叔,也认识卓玛和央金姐姐,也认识洛桑哥哥的话,你们肯定不敢相信。但这确实是真的。这并不是我要说的重点,重点在后面……”
“重点是:我的前世被人害死,而害死我的那个凶手,暂时和你们都不相识。日后,你们肯定慢慢会认识他的。今生,我和大叔,和两位姐姐,还有洛桑哥哥,有幸再在这里重聚,我很庆幸。我喜欢你们,也盼着你们能像前世一般的喜欢我。然后,我们一起想办法阻止那个凶手继续作恶。”
说到这里,林真停下来,自取了一杯酒一口喝掉。然后仔细观察着各人脸上的反应。毕竟,对于他们来讲,林真还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汉族小姑娘,她还是陌生人。一个陌生人忽然之间语出惊人,林真有点担心他们会产生排斥情绪。
不过,只要说起前世卢天民背着她害死廖凡这件事儿,再加上林真自己惨遭廖远毒手这件事儿,她的心情立刻冷若坚冰,头脑也清醒了不少,酒量遽然大增,感觉起来貌似再喝上个八杯十杯的,都不成问题。
看样子很有希望喝完这一塔子的青稞烈酒。
但愿藏家牧民们说话算话:能喝完这塔酒的,就是亲如一家的自己人。
大家忽然之间都沉默了,扎西一家四口人都在低头思索,只有卓玛和央金姊妹俩偶尔附耳私语几句,似乎在商量着什么。才让大叔和洛桑大哥都没有出声。
林真慢慢地端过下一杯酒,继续喝着。
才让大叔歪着脑袋数了数剩下的杯数,然后,也随手取过一杯,默默地干了。他好像想要说点什么,却不擅表达,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说。
洛桑是一家人里最年轻的男性,他终于沉不住气,皱眉问道:“那个坏人,是个怎样的人?我应该杀掉他,还是揍他?”
林真的心下忍不住为之轻叹:哎!我的洛桑大哥!你终究还是太过老实了一点。你和我这样一个汉族女孩子,今日不过初次见面。人家贸然开口求你帮忙去杀人,你觉得万般为难,原本才是正该有的反应。感到为难的时候,你其实可以直说你很为难……干嘛非要勉强自己去做傻事儿?
今生的林真能够了然洞悉世人常有的各种心态,洛桑这时候和林真根本就不熟,根本谈不上为她去冒险拼命。洛桑这时候第一个冒出来表态,其实不是为了林真而战,而是为了藏家男儿的荣誉感而战。他皱着眉头思忖和掂量的,恐怕并不是林真所说之事的真假,也不是在顾忌杀人或者打人之后或会带来的法律制裁。洛桑此刻纠结的,显然是:倘若别人开了口,我却龟缩着不肯替她出头,我还算得上一个真正的男纸汉吗?
他明显是打算要替林真出头,不过,却不是因为喜欢林真,而是为了捍卫格萨尔王的后裔那份骄傲感与荣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