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苏正则醒过来,见怀里小人浑身颤栗,抬手开了台灯,握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怎么了?”
裴樱不愿让他看见眼泪,背过身子,压抑着声音:“做了个噩梦。”
苏正则起身扯了几张纸巾给她擦脸,裴樱不让他动手,他不肯,扶正替她擦了满脸泪珠。那人泪水却似开了闸的堤坝,擦也擦不干,昏黄灯光下,满眼晶莹,小脸通红。苏正则心一软,亲着她:“好了,乖啦,别哭了。”
裴樱背过他,眼泪止也止不住。
苏正则从身后抱着她:“是不是最近回家太晚,冷落你了?”
裴樱后背贴着他的温度,感受他起伏的胸膛,她越发委屈道:“我梦见你走了。”
苏正则将她搂得更紧:“除非你不要我了,不然这辈子我都不会走的。”
她怎么会不要他,她简直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这样他就不会走,不会跟任何人走。
过年前苏正则出差去了一趟欧洲,随后孙妍给他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去加拿大过年。孙成宪出事后一直在温哥华休养,这两年每年春节苏正则都飞去陪着孙家人一起过。最近实在太忙,孙妍只身在国内见面机会屈指可数,他有些内疚,接完电话便打算由欧洲直飞温哥华,争取过年前探一探孙成宪。
孙成宪恢复良好,屋子开着暖炉,屋外是大雪纷飞,屋内暖融融。
晚饭时,孙夫人批判孙妍不着家,为了那个所谓的男朋友滞留国内,眼看要过年了才肯与父母团聚,又嫌她回国机票订得太早。
苏正则一直心不在焉,望着玻璃外的大雪,想着家里那个女人那天晚上躺在自己怀里哭着说梦见他走了,心里不好受。算下来出来也十来天了,他打电话给杨明慧,通知她帮自己改签明天的航班。
孙夫人挽留他:“不如过了年和小妍一起回去吧,她订了年初二的票。”
孙成宪道:“现在国内业务也没那么忙吧?”
天明的事,苏正则一直瞒着孙成宪,也不准孙妍透露,回去的理由语焉不详。
孙妍总算等到父母转移视线,神秘一笑:“正则哥赶着回去陪女朋友呢。”
这几天来,苏正则的确总是魂不守舍,孙氏夫妇都瞧着他:“真的?”苏正则竟然还有点脸红,横了孙妍一眼。
孙妍吃吃笑:“当然是真的,他们公司的。”
孙夫人八卦之心大起:“是什么样的人,有没有照片?”
“没有。”
“我有,你等我一会儿啊。唉,我怎么给删了。”孙妍调出照片来才发现上头水印不好让父亲瞧见,便道,“内什么,你给人打个电话,拍一张发过来。”
苏正则禁不住孙妍软磨硬泡,居然还真有些心动,正想给她打电话。
孙成宪望着漆黑的天幕道:“现在国内天还没亮吧。”
苏正则这才没好气瞪了孙妍一眼,孙妍嘻嘻笑。
孙夫人摆好碗筷,招呼大家开饭。一家子其乐融融,苏正则忽然有些眷恋这样的氛围,后悔没带她一起过来,又含糊地高兴着,明年一定带她一起过来。
一夜安眠。
第二天,温哥华暴雪,飞机停飞,航班恢复时间待定。这么一来也不知还赶不赶得上除夕回去,掐着时间给国内打了个电话,通报了情况,只能耐心等待。
所幸只隔了一天,航班恢复,可惜上午十一点的航班一直延误到下午五点才开始登机。为了给裴樱惊喜,苏正则特意瞒着她说暂时回不来,飞机起飞前,空姐提示乘客关闭通讯设备,裴樱却打了个电话来。她一向甚少主动打来,苏正则立刻接了,正准备长话短说,裴樱比他还着急,说自己要去新疆找张玉珊,什么克拉克地名一长窜还没记住。空姐已是第三次过来做手势提醒他关机。周围乘客频频侧目,苏正则只好草草挂了电话,心情郁闷瞅了一眼舷窗,再回想起来又不记得她刚才说的什么县什么乡。
赶着除夕前一日抵达广州,那女人既不在家,也不忙连夜转机,在广州住了一晚倒时差,翌日上午转回省城,曾兴亮去机场接的人,回到家抬手想按门铃,才想起家中无人。他从行李里四处搜寻,找出钥匙,打开门,一室清冷。
行李搁门口就开始给她打电话,这人电话从昨天下飞机就打不通,不知是没电还是没信号。又想起,她平时出门少,可联络的朋友也不多,手机一向懒得充电,耗光了才知道没电了。他在屋子里踱步,回想她说的是去哪里,新疆啥县来着?隐约记得那村名古怪,一看就是少数民族聚居区,现在新疆乱,真不知道张玉珊跑那个旮旯里去干嘛。
想来想去,来了气,自己在温哥华好端端待着,紧赶慢赶回来陪她过除夕,这人自己却跑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苏正则恨得磨牙,想起出门前行李箱还是她收拾的,越发看那只行李箱不顺眼。
电话打不通,又发了几条恐吓短信过去,没见效果,苏正则也就渐渐磨得没了脾气。
他这次出国时间久,已好些日子没见过她,平时在家也回得晚,不由想找点她的痕迹。厨房她收拾得井井有条,住进来这么些日子竟都没陪她在家吃过一顿饭,有些内疚。转头瞧见墙上挂的围裙,抬手摸了摸,遐想那人穿身上是什么模样,又觉得最好里面什么都不穿。忽而想起那时候她从山上砍柴回家洗澡,隔着一堵土砖墙与自己理论,真不知那时如果自己冲进去她会怎样,想着想着不由莞尔。转来转去,进了堆满张玉珊物品的那间房,她平时总喜欢坐那堆书前。
忍不住抽出几本书翻了翻,不一会儿面色凝重起来。他一本一本翻,竟找出许多,忽然一张签证回执单从书本里掉出来,苏正则拾起来。
今天是除夕,晚饭时分,整个小区灯笼高挂,布置得喜气洋洋,外头都在放烟花,电视机里一片欢腾。打开电视机嫌吵,关上电视机又嫌太静。苏正则走到阳台前凭栏站了,湖畔围着许多人,小朋友们嬉笑穿梭其间,各家各户烟花争奇斗艳。
唯有他,一室寥落,连晚饭都没吃,裴樱电话还是打不通。
这段日子他陷在瑞通集团的官司里,在家时间不多,相处时间也少,平时不觉得,她不在的时候才觉得空。想着平日将她一人丢家里,本还有点内疚,可看一眼茶几上那高高垒砌的法语书,又很不爽。
他回身关掉电视机,拿起钥匙出门。
陈巍是老早就陪老婆去了老丈人家过年,只有他的“自由空间”每年都是通宵营业。苏正则一人坐在酒吧的角落里,值班小弟帮他点了个披萨,他陷在沙发里,一边抽烟,一边想着茶几上那堆法语书。
不一会儿门口进来一堆人,王洁瑜被一个清秀的短发女人半搂半抱搡进来,苏正则低头继续拨打裴樱手机号码。
☆、第94章 甜蜜的牵绊
裴樱此时在北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腹地一个毡房里,这里方圆几十公里内只住着两户转场的人家,晚上下着铺天盖地的大雪。
屋内一团黑暗包裹着炉子里那微弱跳跃的火焰,上头架着一个水壶,火光映在围坐三人的脸上。
张玉珊的伤口经过消炎包扎,小虎腿里的子弹也已经被取出来,这两人行动不便,只有裴樱,偶尔进出毡房搬点车里物品进来。
屋外静得吓人,茫茫戈壁,一望无际,天空黑重得像要压下来,仿佛进入无声世界,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俨然身处外太空。
雪下得绵密,小虎的军用手表显示气温已经降到零下四十多度,司机不敢连夜开车回去,已经和医生分头去牧民的地窝子里歇了。因为前日一场大火烧光了地窝子物品,今天夏迪克一家已搬到隔壁被人弃用的另一个地窝子里,屋子早收拾好,没有电,只能早早歇息。
毡房太冷,原先是不住人的,夏迪克的女儿加依老古丽请他们去地窝子里住,已经来了两次。但是张玉珊不肯,罗小虎推说地窝子里已经住了五个人,太挤了。
加依上过几年汉学,能听懂简单的汉语,她平静地回了地窝子,不多时送来一些馕和奶。裴樱下午到的时候见过那被烧得黑乎乎的地窝子及张玉珊的那辆吉普车。房子和车都成了废墟,周围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夏迪克一家人见了她脸色并不太好,可张玉珊对此事缄口不谈。
罗小虎只肯说,在沙漠里遇见了狼,张玉珊被咬得浑身是伤,小腿被撕裂,罗小虎为了营救也受了伤。情急之下张玉珊用猎枪杀死了狼,只不过头一枪没打准,子弹留在了小虎的右腿上,万幸的是没伤到骨头。
小虎当过兵,当天晚上已获夏迪克援助,取出了子弹,只是地窝子被烧光,药品都没了。邻居克里木家只有少量用来治羊的磺胺和消炎膏。取子弹时,小虎疼得晕了过去,张玉珊把有限的磺胺都用在了小虎腿上。直到裴樱带来医生药品,拆开张玉珊小腿布带一瞧,伤口已经开始发炎。
裴樱租车在县城里也买了许多补给,可大多都是饼干牛奶,此时牛奶都已冻成了冰坨,饼干也又干又硬难以下咽。不如将加依送来的馕化在奶茶里更好。
小虎举着奶茶对裴樱道:“今天是除夕,没想到我们就这么过了个年,裴樱,谢谢你能来找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