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梓也有些眼热,上次见面的时候因着担心她,潘毓和邓妈妈都没来得及好好叙旧。她知道她妈妈一直很想他,虽然从来不说,但她好几次看见她妈妈在摆弄那个魔方,转着转着眼泪就一滴滴往下掉。
潘毓早熟,小时候也不爱玩玩具,只有魔方他还能没事的时候转转打发时间。他们家,除了他,没人能把六个面都拼合起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没兴趣了。可是,他走的时候还崭新的魔方现在连贴纸都模糊了,邓妈妈一直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一直舍不得挪开,就跟他刚走的时候一样。
邓梓看着相拥的两人才真正感觉到时间的流逝,那个当年还没她个子高的潘毓转眼已经这么大了,高大得足以把她妈妈搂在怀中。
他真的,已经走了太多年。邓梓想。原来,自己也依然那么想念他,她记得他的魔方,记得他刚拿到魔方时的那一丝笑意……原来,那不是不思念,只是当知道思念无用的时候,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忘记。人类,从来就是这么擅于自我保护的动物啊!
☆、第十六章
“怎么都围在门口”谢浩然也拎着东西上来了,一身正装的他显得紧张又局促。
邓梓回头一看,就扑哧笑出声来。谢浩然许是知道自己已经被列为不受欢迎的对象,今天穿得相当正式,甚至还抹了一点发胶,让他带点自然卷的头发显得更加平直。加上一脸严肃的表情,整个人活生生老了十岁。
邓妈妈也笑了,谢浩然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见他难得如此滑稽,便知道他对女儿还是重视的,看他顿时顺眼了很多。
潘毓冲他微微颔首,便转身对邓妈妈说:“家里有客人,那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
“你来怎么算打扰?”邓妈妈一瞪眼,“快进去!回自己家还客气什么?妈妈是白喊的吗?”
邓梓收到潘毓的求助的目光,却也笑着点点头赞成她妈的话。潘毓是她的家人啊!他们一个房间,一张床,同样的童年;他们一个妈妈,一个爸爸,共有一个家。
邓爸爸拍拍潘毓的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快进去吧,你妈妈菜都弄好了。”
潘毓已经比邓爸爸高好多了,被这么一拍顿时红了脸,笑得有点孩子气,说话却一如既往得老成:“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真是一点都没变。”邓妈妈欣慰地看着他,这样才觉着没有错失他那么多年。
“对,”邓梓也笑着说,“还是顶着孩子脸说大人话。”潘毓皮肤白眼睛大,睫毛很长,看着竟还有孩子纯真的感觉。
四人边说边往门里走,谢浩然跟在后面,提着两大包东西,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邓梓转头看见他灰溜溜地跟在后面,赶紧帮他刷存在感:“怎么买这么多东西?都是什么啊?”
谢浩然抓紧了机会表现,谦虚地说:“就在楼下超市买的,水果海货什么的,不值什么钱。”
透着袋子看都是虾啊蟹的,少说也要小一千。他们这儿是内陆城市,海货特别贵。
邓妈妈当然对这些门清,便觉着这种谦虚假得很。她冷哼一声,不置可否。转而热情地对潘毓说:“咱们小毓给妈妈带了什么啊?下次回家别带东西,什么都有的买,拎来拎去也麻烦。”哼,那个谢浩然,以为买点东西就能把他们摆平吗?他们还不是这样为几斗米折腰的人!
潘毓腼腆一笑:“上次不是说妈有点老花吗?托朋友买的鱼肝油,对眼睛好的。”
还是她家小毓好!送礼不在贵重,而在体贴的心意。邓妈妈一下子眼眶有点发红,带着点点鼻音:“你自己留着吃吧,工作用眼的地方也多。”
“没事,这份您留着吃,我买的多。”潘毓边说边跟着邓妈妈进了屋。
听了这话,邓妈妈也没有拒绝,一家人推来推去的会显得生分,她笑着说:“你过来也不先跟我说下,都没来得及做几个你爱吃的菜。”邓妈妈的逻辑是来客人要做好菜,好菜约等于荤菜,但是潘毓爱吃素,这顿就不怎么讨他喜欢了。
潘毓只是笑:“我又不挑食。我爱吃的别人不一定喜欢吃啊,还是招待客人重要。”说着,冲存在感越来越薄弱的谢浩然微微一笑。
谢浩然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创造机会加入谈话,但是今天他的机灵劲都不知道哪去了,越想好好表现一番就越嗫嗫嚅嚅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邓梓也跟着打圆场:“别都堵在门口了,赶紧进去吧。”她伸手拉着谢浩然走到她爸妈身边。
邓妈妈瞟了他一眼就进厨房端菜了,邓爸爸倒是笑眯眯地说了声欢迎。
已经到了饭点,也没有再冷场的机会,大家就坐上了饭桌。气氛沉默得很,只有邓妈妈一直不停地给潘毓夹菜,让他多吃一点。
潘毓的碗里堆成了高高的小山,他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的碗,最后还是慢吞吞地一口口吃了。
整个桌上只剩下了咀嚼和碗筷碰撞的声音。谢浩然小心翼翼地只挟自己面前的两盘菜,简直像个受虐的小可怜。
邓梓看不过眼,偷偷给他夹了个鸡腿,谢浩然抬起头,两人相视一笑。
突然,邓妈妈一砸筷子,邓梓吓了一跳,整个人抖了一下,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邓妈妈没有理她,转头看向谢浩然,大声说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凶,连菜都不给你吃?”
“妈妈!”邓梓拉拉她妈妈的衣袖,怎么突然发起火来了?
邓妈妈一甩胳膊,冲她吼:“他这是在你面前装可怜呢!你看不出来吗?我就是那打鸳鸯的棒子,你们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真是白养你了!”
潘毓也站起身来,说道:“我看谢哥就是太紧张了!他现在哪敢玩什么心眼,在您面前我们都是白纸啊!”他话说得很自然,带着淡淡的笑意,一下子缓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白纸论是他们小时候邓妈妈最爱说的,他们一撒谎,她就吼“我吃的米比你们吃的盐还多!在我面前,你们都是白纸!”这话没什么,但是一着急,白纸就老说成白痴。邻居老奶奶听了就说她“你怎么老管自己的娃叫白痴呢?这样不好,越说孩子越笨。” 老人家很多信奉话有言灵,口要积德,才有后福。
邓妈妈显然也想起了往事,一个没绷住,扑哧笑了。老太太追着她苦口婆心,她好长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真是鸡同鸭讲,但两人当然也能一唱一和的。
谢浩然松了一口气,继而很郑重地说:“邓姨,我知道我今天表现不佳,但都是因为我太重视这次会面了,希望给您留好印象。结果越紧张越错,越错越紧张,整个恶性循环了。”
他的眼神很真挚,声音甚至有点发颤。邓妈妈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听了这话,口气顿时缓和多了:“好了,你也多吃点。”她想想又觉得自己刚刚是有点过分,毕竟答应女儿不为难他的,宝贝丫头还准备和他过一辈子呢!于是,她又默默地给谢浩然夹了个鸡翅,眼睛却看向另一边。
邓梓看看受宠若惊的谢浩然,再看看她别扭的妈妈,忍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果然,潘毓在要好很多啊,不然发怒的邓妈妈还真不好搞定呢!
这么想着,她不自觉地看向潘毓,眼睛一扫就愣住了:“你很热?”他的额头上浮起一层细密的汗珠。
听了这话,他抬头看向她,神色如常,声音却更轻了:“没事,吃饭吃热的。”
声音都发虚了!哪像是热的?邓梓上下一打量,就发现他的右手虚捂着肚子。想到邓妈妈说他从小胃不好,恍然大悟地说:“你是不是胃疼?”
“有一点,”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要休息一下。”
“还是去医院吧!”邓梓着急地说,“这样拖着不是事啊!”刚刚肯定是怕耽误他们的事儿,也不知道忍多久了。
“我带药了,”潘毓连嘴唇都开始泛白了,“在车里,你能帮我去拿下吗?”
谢浩然按下立刻起身的邓梓,说;“我去。”
邓梓应了一声,就去拧热毛巾准备给潘毓敷敷,她一心一意照顾他,甚至接过药的时候都没看谢浩然一眼,当然也没有看到他怪异的神色。
邓爸爸送谢浩然到门口,带着歉意说:“今天真是不凑巧,改日再好好招待你。”
谢浩然一边寒暄,一边向客厅里望去,那里空空如也。邓梓早就扶潘毓进房间休息去了。他失望地一撇嘴,三两步下了楼,在楼道口又看到潘毓的车,普通的沃尔沃,却让他心里一寒,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房间里。
邓梓看着潘毓把药吃下去,一边给他拧毛巾一边说:“真是让人不省心。从小就这样,恨不得全世界围着你转,真是一点儿没变。”
潘毓浅笑着低下头,也不反驳,问道:“妈呢?”
“去给你熬粥了!”邓梓带着怒意说,“胃病还吃辣海带,活该你疼。”她总算是想起罪魁祸首了,桌上也没几个蔬菜,就那一个是辣的。
潘毓笑出声来,像个调皮的孩子。
邓梓的怒意像气球一样被这笑声戳破了,潘毓笑起来天真得很,眉眼弯弯,鼻翼略略皱起,就像慢镜头一样映在她的眼里,她的心里。她忍不住摸摸他的脸颊,就像小时候安慰他的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