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们等的是同一个人,只是因为路上塞车,她们都没有等到。
“我是日报社的记者,得知明先生今天出狱,特意来采访。”
南歌表明身份与来意后,明媚蹙了蹙眉。父亲是提前释放,这个消息知道的人并不多,南歌又是哪儿来的线索?但此刻的重点已经不是这个,而是,父亲的去向。
“或许,是被老朋友接走了?又或许,是他没有等到你,先离开了?”南歌想了想,如此分析。
这其实是最容易联想到的两个有可能的结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媚的心里特别特别不安。她叹了口气,“大概是吧。”她实在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或者说,她不愿意往更坏的方向去想。
一起回到市区,分别的时候两个人互留了电话,南歌将名片放进明媚手里时说:“有什么事你可以找我。”敏感如南歌,她其实也怀疑事情或许并非自己分析的那样简单。
那之后,明旗冬始终未曾出现。明媚将尽可能联系上的父亲的亲戚与朋友都联系了一遍,可他们都说没有见过他。
第三天晚上,明媚躺在床上辗转了许久,最终还是爬起来找出抽屉里写着一通国际电话号码的纸条,拨了过去。
温哥华正是下午三点,她听到明月在那端纯正的英文问候。
“是我,明媚。”明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大致有三秒钟的静默。
“姐姐,是你吗?”明月欢快惊喜的声音传来。“你还好吗?你终于打电话给我了……”
“明月,”明媚打断她,“我问你个事儿。”
“噢,什么事呀。”明月的声音低了低。
明媚用手指绞着电话线,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她仿佛可以看到明月瞬间敛下来的惊喜表情以及淡淡失望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心软,可是很快,她又晃过神来,淡淡地开口:“你妈妈最近有回国吗?或者,爸爸这两天有没有跟你们联系过?”
“妈妈没有回国,爸爸也没跟我们联系。我上个月打电话去监狱,打了三次爸爸才肯接,可他只说了一句话,让我以后别再给他打电话。姐姐,爸爸为什么不让我给他打电话啊?”十六岁的明月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儿,声音清脆,语调里总带着一股子孩子般的天真,不管犯了什么错,都令人不忍责怪。她从小就是被放在阳光玻璃花房的小公主。
“噢,那我挂了。”明媚心里最后一丁点希望也终于落空。她这才肯相信,父亲是真的失踪了。
“等等,姐姐。”
明媚扣电话的手迟疑了下。
“姐姐,我很想念你。”明月轻轻地说。
明媚的心里忽然就突突跳了下,她扬手,“咔嚓”一声,将座机扣上,然后躺回床上。可是那个夜晚,她再也睡不着。
思维很乱,回忆像暗夜里的潮水,纷杂地涌过来。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明月,是父亲出事后的第二天,法院的人将家里所有东西都贴上了封条,继母章雅岚坐在沙发里闷头喝酒,而明月却跟着工作人员满屋子跑来跑去。人家将封条贴哪儿,她接着就愤怒地撕掉,然后伸出手臂护住那些东西,大声喊,这是我的钢琴!你们走开!这是姐姐的军舰模型,不许你们碰!弄得工作人员很尴尬,怎么劝都没有用。
最后还是明媚走过去拉她,她却死死地抱住钢琴架的脚不肯放手,明媚用力扯她,两个人推攘间,明月的额头撞上了钢琴架,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她伸手一摸,吓得大哭。从小她的心脏就不好,这一哭一闹的,脸色一下变得特别苍白吓人,那几个工作人员也不好再勉强封条,只让他们尽快搬走。
明媚转身拿了医药箱出来想给明月包扎伤口,一身酒气的章雅岚抬手就甩了她一个巴掌,恶狠狠地骂道:“害人精!”那巴掌很重,明媚的脸颊顿时泛了红印,耳畔嗡嗡地响,但是她没有哭,只是放下医药箱默默地回了房间。
章雅岚不喜欢自己,或者说,她恨自己。明媚清楚地知道这点,从她十四岁那年被明旗冬接回家开始,她就知道。
而自己呢,对她也是充满了怨怼的吧。如果不是她,她不会从出生便没有母亲。如果不是她,她不会等到十四岁,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外婆,自己还有一个亲人——父亲。
明媚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她死于难产。
关于母亲的故事,外婆是从来不肯对她说的,她是后来从那些爱八卦的左邻右舍口中拼凑而来。十几年前,父亲还只是刚刚考上公务员的低级职员,与母亲从大学时开始相恋,再美的承诺都抵不过现实,父亲最终娶的是家世良好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章雅岚,那时母亲已怀有身孕,伤心愤怒之下离开了父亲,再不肯相见,并且隐瞒了怀孕事实,这一隐瞒,便是十四年。
跟爱屋及乌同理,明媚从第一眼,便不喜欢比自己小两岁的明月。哪怕后来发觉她跟精明厉害的继母一点也不像,只是一个单纯爱笑爱撒娇的小女孩儿,甚至处处向自己示好。可她除了拒绝,还是拒绝。因为她们两个相处的时候,不知是巧合还是怎样,每次明月都能发生一点儿大大小小的意外,结果挨训的总是明媚。后来她想,大概她们两个真的没有做姐妹的缘分罢。
明旗冬审判结果下来的第二天,章雅岚便带着明月去了温哥华,移民手续是早就办妥了的,处在那个位置,明旗冬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如果他不是这么快出事,明媚如今拿的也会是温市的护照。
抛开别的不说,明旗冬也算是个好爸爸。明媚第一次去探监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一脸歉然地说:“爸爸对不起你,没能好好照顾到你,反而让你背负这些……”他出事的时候明媚才刚刚回到明家一年。
明媚想说没关系我没关系的,可她喉咙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摇头。是真的没有关系,这一年间,他对她的好,比这世上任何一个父亲都要好得多。虽然带着补偿的意味,但那些爱与温暖,是真的。是他弥补了她生命中的遗憾,是他让她感觉到,那种无条件的宠爱与呵护。
明媚离开的时候,明旗冬说,不要再来看我,好好念书。又靠近她耳边低声说,在你外婆的老房子里,卧室床头柜的最底层抽屉里有个文件袋。末了又补充一句,放心,那是干干净净的。
当晚明媚便去了阔别一年的老房子,那是外婆去世后留给她的唯一礼物。她在布满灰尘的床头柜抽屉里找到了那个纸袋,打开,是一张银行卡,密码是她的生日。那里面存了一笔足够她念完大学的钱。
她抱着那个纸袋,坐在脏兮兮的地板上,痛哭出声。
后来的三年间,明旗冬总共拒绝了明媚三十次探监申请。她知道,他不想她的生命记忆里有这一程。
是在某个夜晚,明媚忽然接到了他从监狱打来的电话,说提前出狱,约了时间接他,别的什么也没说。她虽然对他忽然出狱心存疑虑,但更多的是欣喜,以为终于可以再次见到父亲,没想到他却无故失踪了。
窗外的天空一点点亮了,阳光大片大片照射进来,明媚揉了揉太阳穴,爬起来用冷水冲了个脸,一宿未睡,眼袋都开始泛青。她重重地拍了拍脸,对着镜子扯扯嘴角,挤出一个笑容,告诫自己:打起精神!
她坐在沙发上想了许久,才决定给南歌打电话,她是记者,或许有办法帮助自己。
“南歌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南歌在电话那端想了想,才沉静地回答说:“先别慌,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最后她们约了在明媚家附近的小咖啡馆见面,南歌详细地询问了明旗冬那通电话的内容,明媚仔细想了,可也找不出一丝与他失踪相关的蛛丝马迹。
“我们报警吧。”南歌最后说。
南歌陪明媚去了附近的派出所,因为她是记者,又算是证人,民警很快便立了失踪案。
从派出所出来,明媚对南歌说,“真的谢谢你,南歌姐。”如果之前因为她的职业而怀疑过她的动机,那么此刻,她是真的很感激她。或许是人在无助时任何一丁点的善意与温暖都足以令人动容,也或许是眼缘与感觉,虽然才见过两次,明媚心里便已经把南歌当成可以相信与交往的朋友。
第二章 轨迹
我们每个人,都会遇见一个生命中的克星,他会改变你一生的命运轨迹。
从川菜馆吃完饭出来,南歌不放心便送明媚回家,其实最主要是想看下她住处的安全性。上次明媚家遭小偷,她第一时间给自己打电话,她正好有采访,又听说没有丢什么东西,便只是安慰了几句也没有立即赶过去。
明媚住的地方是旧城区那一片的老房子,仓米巷的巷子一条条横竖交叉,错综复杂,每栋居民楼又都是一样的颜色与格局,如果没有熟人领着,很容易便迷路。
南歌跟着明媚身后七绕八绕的,走了足足十分钟,才在一幢六层高的旧居民楼前停下来。
明媚外婆留给她的房子在三楼,老式的小两居室,两间卧室不大,厨房与厕所更是逼仄,但因她外婆生前是个极爱整洁的人,屋子维护的还不错,所以看起来环境还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