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一怔,立刻心花怒放,她回头看小七,有点恍惚,小七居然会笑得这样好。
这时谷雨已经恢复了去看店的工作,彩虹姑娘也搬了回来。彩虹的生意渐渐做得大了点,想把隔壁的门面也盘下来。她自己的小孩也有一岁,离不了人,她又顾着生意,便跟谷雨商量再招个人,并且想跟谷雨一起把店弄起来。
这点谷雨和小七也都赞成,小七现在不爱出门,情愿在家混着,彩虹的儿子大头也一并交给她。反正她喜欢小孩,闲下来还教小宝识字。
彩虹对谷雨说:“让她多带带,心情也好些。”谷雨点头,彩虹又说,“你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了,霍思垣快回来了吧?”
提到思垣谷雨便沉默了,小七虽不提,但谷雨猜测小七是喜欢思垣的,否则不会把思垣推得那么远。在小七抱着小宝讲故事,偶尔的出神或者对自己的莞尔一笑里,明明是对旧时光的眷恋。谷雨想,小七想起的一定不止是阿因。
她不由得问小七:“你有没有害怕的事,在乎的人?”
“都过去了。”小七说。
极偶尔的时候,小七也说说自己的过去,都是点到即止。关于那个控制了自己几年的人,给自己留下的印痕。他教会她一身本领,各种毒辣的手段,帮她很多忙,也占有了她。最后,他们反目成仇。
谷雨说:“我一直没告诉你,你手术那次,在海市,有人来看过你。还有,不知道是谁给你付清了最后的费用。”
小七的睫毛像被灼了一下地一闪,接着甩一甩头,将额发垂下两缕,过了半晌说:“该来的总会来。等霍思垣回来我就走,不会再见你们。”
谷雨激动起来,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大致就是说思垣回来她们还住一起,他是男人,有办法应付,也能帮她。
谷雨想,小七总是把思垣推出去,因为她什么也不想留给自己,到了这时候,她还是什么也不想要。这个认知让谷雨又气愤又心酸。
但小七只是摇摇头,“思垣不是我的,现在这里也没什么是我的了。”小七声音有点哑,“你至少还有小宝。”
“你说过,你要是愿意,小宝你也抢得过去。”
“我说什么你都信?你干吗那么相信我?”
“我第一次看你埋那个死公鸡,就像受了你的蛊惑一样。很奇怪,我每次见你,你都在干坏事。”谷雨说着笑起来,“你知不知道,我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你就是我成长路上的一个反面教材,是我心里的一个黑影子。我好像一直跟着你,虽然我很想摆脱你,可是我偏偏就是跟着你。”
小七说:“你是不是后悔?那时候不遇见我,你就会做个好孩子,乖乖地长大。”
“不遇见你,也不会遇见思垣。”谷雨说,“思垣是我想尽办法要来的,但遇到你我又败了。”
小七一笑,说:“我也费了不少力气。”
这一下谷雨真的惊讶,“你?”她说,“我以为思垣对你一见钟情。”
“这话要反过来说。我对他一见钟情,或者没那么严重,是一见就想要。”
“你为什么想要他?”谷雨问。
“你为什么想要他?”小七反问。
两人一起笑起来。原来大家都一样,心里是那么地虚,那么需要一个人来做自己的担架。
小七说见到思垣就知道这人难得,她马上知道,机会来了。她让卖花的小女孩虫虫去纠缠他们,自己找机会插入。
“总得想个法子,让他注意到我。我偷了他的钱包,为了有机会还给他,我跟他东拉西扯,不停失踪又出现,引起他猎奇的兴趣……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你怕什么?”谷雨还是忍不住问。
小七目光游移,在某个虚空里定神了一瞬。
这个冬天雪异常地多,院子不知何时又被雪覆盖了,雪光将天映照得一片亮,现出奇异的白昼般的效果来。黑猫莱斯达不知从什么地方细微地叫了两声。
谷雨也不再问了,小七心里有个深不见底的洞。
小七的过去比她复杂,小七的恐惧比她更深。她跟小七这样完全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人,谁梦得深一点,谁提前被唤醒,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她心里便从此有了个担心,小七始终有一半是隐秘的,这一点隐秘潜在的危险,会让小七遭遇不测,或永远消失。
谷雨这时负担起进货的任务,本市的大集市已不能满足需求,她不时地去杭州上海批货,偶尔去广州,也有时候直接上网买,放到一起充实货源。
她每次离家都恋恋不舍,有无数的担心,怕小宝磕了碰了,又怕小七身体有恙。还有一样始终悬着心的隐忧,便是陆明。
陆明也是小七所说的,那众多定时炸弹中的一个。
他听了谷雨的话出去避了一阵,回来后却依然大鸣大放,似乎谷雨跟他复合是迟早的事。陆明是这样偏执的性格,自己犯了事便不想连累谷雨,一心要跟她分手;眼下却觉得谷雨孤身一人无人照顾,心底的柔情爱意又全翻上来,认死扣地要做回谷雨的男人。
只要陆明在江洲,谷雨便始终不能踏实。他对谷雨说过去上海做生意,却依然会不定时地出现。
一次谷雨进了货回来,一手拿串糖葫芦快步回家想赶紧见小宝,而在家门口却看见陆明的车等在那里。
她一下怔住,陆明已很久不露面,神出鬼没经常一两月来一次,但是从未见过小宝。这时小七听到声音,已从院子里抱着小宝跨了出来。
陆明转过头看到了抱着小宝的小七,小宝在小七的怀里正挣扎下地朝谷雨伸出手。
小七加快一步,从谷雨手中接过糖葫芦,对小宝说,“到妈妈这里来。”
小宝便一跳一跳回到小七身边去。
陆明看看小宝又看看谷雨,最后问小七:“这是你的孩子?”
“看着不像?”小七反问。小宝勾着她的脖子,她又将小宝抱了起来,对谷雨说:“你俩就在外面聊吧,小宝今天学会背‘离离原上草’了,我要再盯盯他。”她瞟一眼陆明,又看向谷雨说,“你以后不要老是给他买糖,我家宝宝牙不好。”
谷雨和陆明并肩在街上走了一截,逐渐暖起来的风将一切都熏得暖洋洋又轻飘飘,一点杨花絮飞进鼻腔,不留神就打个喷嚏。陆明握住她的手,问:“还没有回心转意?”
谷雨让自己被他握着,陆明每当有这样细腻的、谨慎的柔情出来,她心里都一阵湿润,她默默感受着这一点痛和甜,对陆明说:“看,风筝。”
一只金鱼风筝不知何时挂在树梢,随着微风微微摇曳,两人看了一会儿。
“谁家孩子放的?”谷雨说,“我小时候经常这样看风筝,但我从来放不好,总是看别人放。”
“我会做风筝呢,”陆明说,“做得可好了。”
“你给樱桃做过的,一个美人鱼风筝。”谷雨说。
陆明噎了一下,谷雨有些后悔。他们又往前走了,陆明说:“谷雨,我对你是认真的。樱桃是过去的事了,我相信她愿意看到我们在一起。”
谷雨停下看着眼前的男人,阳光从他头顶的银杏披挂下来。银杏已长出一串串新叶,翠绿嫩滑,春风里的一切都是崭新的。陆明在这阳光温煦的午后,也像新生一般,又像当初那个单车少年了。
她心里有一点模糊地感动,也有一点痒簇簇的东西,像生出的新芽。她告诉自己,别被错觉打动,陆明是危险的,也不再适合她。
晚饭后她开着水,几个碗在盆里漂来漂去。小七过来拧了水龙头,将碗接过去,一边擦干一边说:“陆明再来几次,这事就瞒不住,你看小宝的样子。”
她明白她的意思。小宝那圆溜溜的眼睛,剑一般清晰的双眉,可不就是陆明的翻版。
“你还不明白你的问题吗?”小七说,“你要人家彻头彻尾就只有你一个,因为他最初喜欢的是你姐姐,你到现在心里也不踏实。”
“你想说什么?”她问。
“我只有一句话,”小七说,“小宝需要一个爸爸。原装的当然更好。”
“思垣呢?”她脱口而出。
小七难以察觉地笑一笑,每当她这样笑,谷雨就觉得小七比她自己更深地看穿了她。
“你知道的,时间快到了,没几天了。”小七说。
霍思垣被判一年,随后又减了半年。她俩平时虽不提,却谁也没忘记,两个人心里都有本日历,一天一页地翻过去,已然见了底。
红灯亮起了,一群小学生在车前跑过,没什么秩序地一窝蜂跑过马路。
霍思垣停下车耐心等着,小学生们的黄书包和蓝绿条纹的校服在四月的阳光下特别耀眼洁净,一切都很美好。以至于绿灯亮起,他仍没有重新发动车子的念头。后面有车摁着喇叭催他,他才又开动起来。
他开车跟在那几个蹦蹦跳跳的小孩后面,车道两边的梧桐栽种得很整齐。这条路的梧桐树原来并没有这么齐,是茂密和拥挤的,现在却疏朗了很多,看来被人工休整过,挪走了几棵。
小孩们欢叫着,去路边的小摊子上买画片和饮料。几级高的台阶上是个服装店,有个女孩跨出来对孩子们说了几句,叫他们不要堵在门口。孩子们哄散了,女孩却没有再进店去,她沿着马路沿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