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烈语气清淡,仿佛说着别人的事:“关于你说的警方,他们从来没有我的证据。至于小七,她已经来过了。”他拍了拍手,便有两个人带着一个女孩走了过来。
思垣终于见到了小七,而小七却似乎不认得他了。
小七现在是一个陌生的女杀手。她穿着不知谁丢给她的大外套,头发纠结成一团。小七在战烈的门外已埋伏了几天几夜,她像猎手一样不眠不休地守候在猎物的洞口,发现有人从里面出来她便歇斯底里。小七完全失去理智,跟战烈同归于尽的念头占据了她的整副精神。
战烈怜悯地看着在思垣的怀里抵抗和撕打的小七,她抓他、咬他、骂他……思垣虽然伤痕累累,却抱得更紧。
战烈欣赏着这一幕,甚至又倒了杯红酒,安详地捏着杯子一口口细抿。战烈说小七是他这些年见过的最值得栽培的年轻人,他曾在她身上倾注心血。他在社会的最底层,在小七快饿死的时候把她带了出来,给她机会,教她各种本事,各种别人想也想不到的本事。最后,他还要了她,让她做了他战烈的女人。可小七却背叛他,还毁了他唯一的儿子。
“我本来还没有想好要拿她怎么办,现在你来了也好。既然你喜欢她,一报还一报,你替她还了这笔债也算公平。现在,你可以把你兜里的东西掏出来了。”战烈说。
思垣的手在口袋里攥得出汗,他从来不会带什么武器,全身最尖利的物品只是一支签字的金笔。而这时候,他却掏出来一支黑乌乌的枪。思垣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样陌生的武器。
“你是个有前途的小伙子,我本来不想毁了你。”战烈温和地说,“如果你不是小七的男朋友,我说不定会放你一条路。”
思垣不知怎么已扑了上去,他怒不可遏,只想撕碎眼前这个人。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还有什么会发生。如果真有报应,他必须要先杀了这个人。
战烈的两个手下牢牢地捉住小七,看着思垣的拼命,却完全没有要上去帮战烈一把的意思。
战烈敏捷地跟思垣周旋,闪避了几下,似乎体力终有不支,忽然放弃了抵抗。他侧过半边身体,让思垣手中的金笔扎进了自己前胸。
夕阳血红一片,已吞噬掉天空与海面大部分的深色。海面如血池雪浪翻滚,低低咆哮着互相撞碎。战烈的几名手下都围在旁边,大声呼喝,却一直等到战烈已受伤,才一拥而上制住了思垣。思垣的头被按着抵到地面,他仍在愤怒吼叫,嗓子里呛出血来。
战烈低低地冷笑,像是轻叹一般在后面飘摇。俊美而无知无觉的小冷仍坐在轮椅里,看着这一切。
Chapter 6 我不是在等你,我只是在等时间
很久很久以后,谷雨才从眼前的一片白茫茫中回过神来。
一直到刺眼的白刺痛她的神经,一阵阵的雷在头顶炸响,再化成喧嚣的声浪在她身边久久不去,无疑有天大的事正发生……
她却仍慢慢觉得声浪渐远,仿佛开了天窗般,那个熟悉的梦境像片紫色的雾霭缓缓向她降落。温暖的梦境保护着她,隔开了现实的噩梦,她巴不得一睡不醒。
但人们急雨般的步点跑过来,跑过去,每个人的步子都是“咚咚咚”的。现实一声声叩着门,门外是一个长长的逼真的噩梦,她飘荡于陌生的世界但无法隐蔽起自己,盼望着有人来把她唤醒,又害怕任何人再来触碰她。
她恍惚觉得很多人跟她交代了什么事,很多叮嘱,口气里有哀伤,有愤怒,有恳求,有冷淡,有威胁,有指责……什么都有。还有很多很多事在等着她去做,她得打起精神,去很多地方,办很多手续,见很多人,再听他们说很多话。
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她却始终想不起来——她靠着一面墙,头抵住冰凉的墙面使劲地想,是什么事呢,什么事重要到她逃不了,重要到这么多人都来到她的面前,而她必须在这里守着。
手腕上火辣辣的痛感拽着她,她低头看看,是谁留下了这么两道青紫,直烫进皮肤,一直痛到心里去,是谁对她这么大力?她一惊抬头,思垣呢?思垣到哪里去了?
思垣铁钳一样的手指紧握住她的手腕,她根本挣脱不掉,思垣把火烫的烙印留在她的手腕上。
“照顾她!”思垣大声地对她说。然后他烙铁一样的手又烙上了她的肩膀,握得那么紧,她听到自己的骨节一阵响。
“照顾她!现在只有你!她只有你!我也……只有你!”
她哭了没有,她完全不记得了。思垣被带走的时候,他在警车前回身,那一团心里的火燃烧到他眼睛里,他用滚烫的眼光看着她,这一回他什么话也没有讲,他的眼睛是不是在说“你照顾她,也照顾你自己”?
她一定是追了出去的,不然怎么解释这一高一矮的鞋跟,这碰一碰就钻心痛的脚踝?她一定摔得不轻,因为有白裙子的小护士过来问她:“要不要先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看她两眼发直没有焦点,点头摇头都不会了,那小护士迟疑了一下,说:“我们主任请你去一趟办公室,你朋友的情况不太好。”
她没有朋友。她有什么朋友呢?
她接到电话连夜包车赶过来,一夜未合眼,滴水未进,一到这里就要面对这一切。她身边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能依靠、能呼唤的人。那些人都离开了,把一副千斤重的担子丢给了她一个人。
丢给她的还有一个人事不省、不知死活的小七。
那时候思垣还没有被带走,他们一起看着镇静剂注射进小七的手臂。思垣已筋疲力尽,却还是不愿意放手。
注射了镇静剂的小七毫无生气,双眼紧闭,像死去了一样安静,却也像解脱了一样安详。思垣的手上也有血,身上也沾了血迹,是谁的血?
旁边不知道是谁告诉她,思垣犯事了。她刚尖叫了一声,思垣已经一把将她抓住。
“谷雨,你信不信我?”
她说不出话,只有点头。
“信我就听我的!我不会有事……不会有什么大事。我家里人和律师都会过来,你不要担心我!”
她不知道为什么律师要来,难道他杀了人吗?
“受害者没有生命危险,”后面有人告诉她,“但是也受了不小的伤。霍思垣下手可也不留情呢,拿一支笔把人家开膛破肚。不止这个,他身上还带了枪上人家门去挑衅。人家有个傻儿子,给吓得发了病,还在抢救。”
谷雨完全找不到这些话的支点。但思垣并不跟她解释,思垣仅有的一点时间都用在跟她交代那些重要的事情上。
“谷雨,你看着我,你别急。听我说,我没关系的,他想害我但害不到我,现在最危险的是小七,你明白吗?她撑不住,她的身体也扛不住!你留在这里看着她,你懂吗?我走以后你打电话给闵安琪,让她安排你们在这里的一切费用!你别哭!你听得懂我在讲什么吗?”
思垣紧紧地抱着她,让她把眼泪全蹭在他的胸口。两人分开的时候思垣的脖子和肩膀上的一块一块的红印,都是她掐出来咬出来的。
然后思垣就被警察带走了。
谷雨留在原地,她身上只有一个小包,里面除了几张卡和手机,连把牙刷都没有。
后来真的有很多人来找她,白色的、黑色的、深蓝色的制服和工作服;和白色的、黑色的护士鞋和皮鞋;还有温和的、严肃的一张张脸。
现在,那个一脸凝重的主任医师告诉她,小七的情况不好,需要手术。
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蘸着水把头发弄了弄。在包里翻翻,点了现金,只有几百来块。包的角落里还有一支口红。
她的脑子里转着刚刚听到的话,小七需要做各项检查,像血常规、脑部照影等,最好再去精神科查一查……
她一边想一边已经把口红拧开,淡淡地涂了一层,又蘸着水把头发弄了弄,她做这些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
镜子里的人软弱无力,但还是会笑。她的笑有很多种,这会儿一张素脸清淡,发梢上挂着一点小水珠,像刚从一场细雨中走来。蒙蒙的雨丝还在她眼里,唇上淡淡的一点樱桃红,像是无助咬唇的痕迹。她这样咬着唇,无助地笑了笑,在那个忧心忡忡的主任眼里,实在是哀婉动人。
主任问她身边带的钱够不够?不够也没关系,医院有急助申请项目,他可以帮她申请。床位虽然紧张,但她一个人照顾怕也忙不过来,他可以再找个护工帮她。
护士站里有一群小护士们在窃窃议论,但一见谷雨出来,都散了动静,有几个还偷偷瞄着她,好奇是掩盖不住的。
谷雨顾不上这些,她去看小七。小七还是一具没有生气的形体,除了仪器上的线条表明生命体征的存在,没有任何存活的欲望能从这25岁的女子身上显现。
主任请谷雨选择,是开刀还是介入栓塞。
谷雨两样都不懂,她最先想到的是要不要剃头发,有没有后遗症,会不会死。
主任耐心地跟她解释:“开颅的话当然要剃发,风险会相应小一些;而介入是股动脉穿刺,倒是不影响发型,不过不排除有后遗症。”主任还建议她,“在这里算是个大手术,最好去北京的权威医院做,在那里只算个中手术,费用也相对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