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撤了茶果之后,贾母命两个老嬷嬷带了黛玉去见两个母舅。
邢氏不欲在此多呆,正好可以以引荐黛玉为借口离开,故而笑回道:“我带外甥女过去,倒也方便。”
贾母允下,并嘱咐邢夫人晚上不必再麻烦的回来了。
邢氏明白贾母话中意思,也无所谓了,点头,笑了笑。
贾母愣住,惊讶于邢夫人的春风满面。目送邢夫人和黛玉出门,就不能回神儿。王熙凤、王夫人等这才想起也该告辞了,各自散去。
邢氏到了地方,便叫小红去请贾赦。她则拉着黛玉坐下,聊一聊家常,问了问黛玉的老家以及他父亲林如海的情况。
邢氏暗赞这林如海难得。出身钟鼎勋贵之家,又是独子,竟难得的做到戒骄戒躁,勤奋好学,年纪轻轻即可登科探花。与林家相比,这贾家的爷们简直就是废料,子孙多顶什么用,不过是一群废料!
“你在这住,可不用客气,当自家一样。”
黛玉乖巧的点头称是。
邢氏接着道:“我也知道,这地儿对你来说怎么都是‘别人家’,比过你自家好。你大可以换个想法,只当自己是来这历练几年长本领的,这一大家子人多,各有特色,你挑好的学。”
黛玉头次听这么新鲜的话,觉得有趣。笑了笑,人也没有原先那般拘谨了,一一把邢夫人的话记在心里了。
“赦老爷来了。”
☆、姨娘受教
邢氏和黛玉闻言,双双抬头望向门口。
足有三天了贾赦不见踪影,邢氏还真担心这人不会再回来了。
贾赦穿一身玄色锦袍,神采奕奕的进门,精神样貌倒比先前离开时更显年轻。高节清风,不同流俗,气质相较于之前也越发明朗了。
这跟邢氏最初所见的‘邋遢贾赦’有天地之差。
贾赦看眼邢夫人,对其道:“我回来了!”目光随即转到黛玉身上。“你就是,林丫头?”
黛玉应声,忙给贾赦行礼。
“好孩子,不必客气。”贾赦微微伸手,示意黛玉免礼。
邢氏顺势上前,扶起了黛玉。
贾赦打量黛玉一遭儿,问了问身体情况,随后也打听了黛玉父亲林如海的现状。黛玉一一耐心的又解答了一遍。三人浅聊了一会儿,黛玉因要继续探访贾政的关系,告辞了。
“吃早饭没?”邢氏问贾赦。
贾赦笑了笑,点头:“用过了,你就不问问我这两天去哪儿了?”
“那是老爷的事儿,老爷愿意说自然会说。”邢氏嗅到一股香味儿,心不在焉道。
“我梳理了下咱家府外的关系,与荣府相交不错的几个世家大族里头,没落的居多,独北静王这一派还算不错。那晚本想去探探王府的风声,择日拜访,不曾想半路竟遇见了老王爷。老王爷年纪大了,府中又只他和世子爷水溶过活,精神有些不中用,唯独爱喝酒。这不,抓找我了,小叙了三日。”贾赦回道。
“我把秋桐配给琏哥儿了。”邢氏故意说此话来刺激贾赦。
贾赦没什么表情,眨眨眼,“噢”了一声,似乎不记得秋桐是谁。
邢氏轻笑:“下次老爷若不回来,叫人知会一声?”
贾赦听邢氏之言,双眸发亮,追问道:“诶?我以为你不在乎,担心我了?”
“没有,我只是怎么看那天你出走都像是在怄气。”邢氏扬眉解释道。
“你这人,太不好相与了。”
贾赦念叨一嘴,邢氏如刀的目光当即射过来。贾赦连忙赔笑认错。
“前两天,我听说老爷性情有变,每晚都喝的烂醉。”邢氏探究的目光落在贾赦的脸上,奈何这厮神色丝毫不变,还是刚才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借酒消愁呗。”贾赦自动忽略了邢氏话里的重点,“性情有变”。
邢氏见他有所防备,再多问也无意义。如果贾赦的情况,真和她以样,若换成是她,绝对会咬死了不承认。魂魄离体移魂之类的惊骇事,不用说别人,她自己都不行。算了,她自己就这样“怪了”,根本没资格去要求别人。
“我也有话问你,瞧你也不是个笨人,怎么就把自己的名声混得这么差?”贾赦口气很随意,眸子却紧紧的盯着邢氏的脸。
邢氏嗤笑一声,自嘲刚才自己试探贾赦,这么快就被报应了,如今也被贾赦试探。
邢氏没回答贾赦,谎言怎么说都有破绽,倒不如不说,由着他去猜想。邢氏隔着窗户,依稀可辨外头徘徊的身影。她跟贾赦聊天的功夫,那厮已经转了几十圈了。
贾赦跟着王夫人的目光看去,打量那个身影。
“有人等着急了。”邢氏笑道。
贾赦奇怪的看眼邢氏,搓了搓下巴,起身,背着手出门。果然有个小丫鬟扑了上来,急切的要求他去见钱姨娘。
贾赦进了西厢房,便听见女子的抽泣声。那妇人听说她来了,忙笑着从里屋出来相迎,泪光点点,甚是出处可怜。
贾赦笑了笑,打量钱姨娘。
钱姨娘觉得是个好机会,眼泪瞬间掉的厉害。
贾赦微举得疲乏,打了个哈欠,半栽在贵妃榻上,垫子铺的厚,且软和,倒真叫他发起懒来了。贾赦看够了人,眯着眼问钱姨娘:“怎么了?”
钱姨娘就等这话,赶紧把邢氏乱分王熙凤点心的事儿说了。“我没分着,算不得什么,她也不想着老爷?她倒讨好下人了,却叫凤丫头好生难堪。这事儿我都不敢和凤丫头说,就怕俩人针尖对麦芒,关系再弄僵了。”
钱姨娘话说的很巧妙,简练的几句话,完美体现了邢夫人和王熙凤的泼辣和多事,顺带着塑造了她“和善”的光辉形象。
贾赦呵呵笑了两声,打量钱姨娘的目光变得清冷了。
“还有件事,不知道老爷晓不晓得。”钱姨娘见贾赦没什么反应,觉得他许是不爱管那些跟他没关系的,而她要说的这件事跟贾赦可有切实的厉害关系。
“嗯?”贾赦饶有兴致的看着钱姨娘,期望她接下来的话能更有趣些。
“大太太把秋桐送给琏二爷做姨娘了。”钱姨娘声音微微上扬道。
“秋桐,”贾赦皱眉,念叨了一声名字。
“对,是秋桐啊,老爷。”钱姨娘声音更高了。
贾赦起身,理了理衣襟,斜眼看钱姨娘。“一个奴才罢了,哪值得你大惊小怪。”
“我——”钱姨娘话未说完,突然“啪”的一声,左脸颊火辣辣的,耳朵紧跟着响起轰鸣声。钱姨娘愣了半晌,方反应过来自己被贾赦掌掴了。钱姨娘两眼立时委屈的冒泪花儿,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贾赦。
“你就是个奴才,胆敢非议主子!这次教训是轻的,再有下次,家法伺候。”贾赦冷冷的甩话后,背着手大步流星的离开。
钱姨娘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跪地嚎啕大哭起来。丫鬟东窗忙过来劝慰她,钱姨娘索性就抱着东窗大哭,闹着要去陪先太太。
刚合上的门,突然被踹开了。小红捧着两匹段子气势汹汹的进来,把手里的东西甩在地上,狠狠地瞪着地上那对主仆。
邢氏立在门口,没有踏进屋半步,冷着脸看他们。钱姨娘和东窗吓得抱得更紧了,恐惧的看着邢氏。
“没人拦着你去死!”邢氏没有一丝怜悯的打量她们呢俩,转身要走,突然停住脚步。坐在地中央的主仆吓了一跳,停滞了呼吸。
邢氏微微一笑,侧首瞥向钱姨娘:“真真是实打实的忠心不二,先太太难得有你这么忠诚的仆从,她走了多少年,你还能念叨她,想着她,想来先太太在九泉之下也会被你的诚心打动,想你的。这样,你若是真打算铁了心的去陪她,谁都拦不住。我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必会给你家里头置办房屋田产,保你父母颐养天年。”
钱姨娘傻眼,忘了哭了,满脸泪痕的望着邢氏。
邢氏笑了两声,转头走了。小红不爽的踢了踢地上的两匹段子:“分做春衣的料子,都是好布。钱姨娘真想走,提前告诉我,我把它分别人也成。”
“你——”东窗看不惯小红仗势欺人,意欲骂回去。钱姨娘赶忙拉住她,示意她闭嘴。
钱姨娘幽怨的擦了擦脸上的泪,起身,笑着感谢小红送布,另把她头上的一只金簪插到小红头上。
“你看我刚才也是气急了,乱说话,不小心惹怒了太太。此刻我想道歉,又怕太太见我扰了心情。你帮我求求情,我当是大恩了,以后必定回报。”
小红白一眼钱姨娘,脾气刚烈的拿下那簪子,甩在地上。“谁稀罕!”说罢,小红快步离开了。
东窗不服,作势要再骂。钱姨娘哭着拦住她,识明如今的处境,叹气道:“好生忍着吧。”今日是她失算了,没想到赦老爷的“情”来得快去得快,竟对秋桐没心思了。
……
贾赦补了觉,再醒来天色已黑。饭毕,邢氏和他提起贾母的问候。贾赦决定带邢氏去见一见。
“她老人家特意叫我别过去。”邢氏笑道。
“那咱们就讨嫌去。”贾赦坐定了心思,一定要拉着邢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