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语气分明霸道,又透出不容拒绝的关怀,他一时只觉得脸上发烫,暗自庆幸戴着面具才没让她看到自己的异样。
“只是一段路而已,我很快就会回去。”不知怎么的,他本该一如既往得用生疏客气的语气回她,现在却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
“我不许。”连笙淡着神色,视线落在她被淋湿的肩部,眸中异色闪过,右手伸过去握住他清润腕骨。
离殇一惊便要挣脱,连笙只加大了几分力度就将他拽得拽得踉跄一步,几乎贴到她身上。
“蹲下,雨小之后我自然会放你回去。”如同少年般低沉磁性的声音入耳,离殇僵了一瞬,嘴唇动了动挤出几个字,“伞太小了……这不妥当。”
若是两人共撑一把伞就势必要贴得很近,到时要怎么隐藏自己的心跳声才能不让她发觉呢?
连笙索性不看他,也不松手,就那么跪着扯住他的手腕,“总之,你听话之前我不会放手。”
言下之意是,你看着办,要么蹲下我松手,要么就这么一直被我拽着。
离殇低低叹气,脸上又烫了几分。
分明是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丫头,偏偏总是这般强势地对他,如果只是强势他或许还能应付……可是那强势中又满是温柔,言语间更是有着几分孩子气,让他不知如何招架。
僵着站了一会儿,他暗暗平复呼吸,觉得心跳缓了些才蹲下身。握着他的手这才松开,他抬眼去看那人,分明看到弯起的嘴角,心弦又是一颤。
挤在伞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只剩下短短的几厘米。抬起脸来,呼吸似乎都会被对方感受到。
他生怕与她的视线相接,慌乱地侧过脸,突然注意到少女被雨打湿的后背,呼吸一顿。
原本因为鞭刑而皮开肉绽的地方虽然不再渗血,却隐隐泛出中毒般的紫色。
一时间离殇紧蹙了眉头,眼神微微慌乱,“怎么会有毒素侵入伤口?”
连笙一怔,身体仿佛还记得湿热软滑的物体舔过的触感,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那个,父亲兽化之后……舔了舔。”
离殇恍然大悟般舒展了眉头,旋即抚额叹息,“虽然给幼崽舔伤口什么的本身没有问题,可是他忘了你并不是魔物的后代么?简直是乱来。”
连笙嘴角一抽。那个幼崽……是指她?
“幸好你是魔族,自身的抵抗力强于他族,否则早该出现中毒的症状了。等老师回来我定要说说他。”
“你……在担心我?”连笙略有些诧异,眉宇间也沾了几分欣喜。
离殇心里咯噔一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声音里泄露了急切,只能干巴巴地回答,“作为圣者,我自然关心受伤的士兵……再者我们也认识多年,会担忧也是正常。”
他垂着眼眸,睫毛上有点点雨滴,身上的微光反射下,那雨滴晶莹剔透。
静默片刻,似乎听到她轻得像风的叹息声。
他心头狠狠一震,睫毛轻颤。
“头发原来已经这么长了。”他只觉得发丝被什么触到,耳畔她的声音散在风雨中,似乎也染上了清冷的水汽。
再抬眼看去时连笙双手掬起他垂落的发丝,微光下泛着银光,光滑柔亮,远远看去似一捧清泉。
他一下子窘迫,又觉得怀念,“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头发有什么好玩的。”
想起从前,她跟在他身后总要悄悄摸他散在身后的头发,总被他冷眼不耐烦地挥开。
而如今,她这番动作让他心头发热,挣扎着该默许还是挣脱。
下一瞬他微微失落,因为少女松开手,任那发丝一缕缕抽离,从掌心滑落。
而最后一缕她用指尖缠住,递到唇边,他心跳漏了一拍,怔怔地看她。心情这般忽上忽下,皆因眼前这人。
连笙并没有落吻,只是像是偶然遇见一朵美丽的花朵,忍不住低头去闻花香。
只是这样,他便已心跳如雷,白如冬雪的脸上隐隐透出一抹淡粉色。
“离殇的头发有雪花的味道。”
她叫他离殇,他暗暗欣喜,却又窘迫地垂下视线,“雪花还有味道?”
“嗯,凛冽干净的味道,所以不要沾了泥土。”连笙很认真地用手指将发丝上沾着的星星点点的尘土抹掉。
一缕又一缕,离殇安静地看着,雨夜里,自己的心似乎也变得宁静。
眼眸里只余那人的侧脸和捧着自己发丝认真打理的手。
突然就想,这样的夜不要有黎明到来的那一刻。
☆、第23章 雨中轻吻
第二十三章
雨丝绵密,唯有演练场四周亮起的灯火让浓稠的夜色里隐隐现出微光。
伞下,一人跪着,一人优雅蹲坐,那么小一方天地里却在雨中渗透出点点暖意。
连笙抬头看被雨水敲打得叮咚作响的雨伞,眼神怀念,“我们这样像不像回到了六年前?”
离殇一怔,没有言语,面具下的墨色眼眸却也沉静下来,嘴角露一抹笑意。
连笙也猜到他不会有所回应,固然失望,但还是忍不住去怀念,“那时候你总是跑到院子里吹风,有时候下雪下雨也坐在那儿……要不是我善良地替你遮风挡雨,你这条小命估计早就没了。”
似乎想起那时的场景,她弯了眼角,侧过脸来看他,那神情是毫不设防的温柔。
离殇只觉得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抬起手轻轻触到她眼角,随即恍然醒悟般迅速收回,面色微红。
是啊,多亏了你这个善良的丫头。
她只是静静地凝望他,深渊般的眸子此刻宁静地映入他微微失神的脸。
那熟悉的眼神将他卷入过往的回忆里,那一年他二十二岁,她仅仅十二。
他被强行从疗养院带回渊驰老师的家,大约和她又共同生活了一年。
那段日子他情绪阴晴不定,好一些时会对着她笑,不好的时候,整个人便阴沉沉的,被痛苦,沮丧,绝望,自责等等负面情绪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时他便想要寻找个发泄的途径。于是他就总往院子里坐,穿着单薄的衣服吹风淋雨,好像通过折磨自己就能够让内心焦灼的厌恶和内疚消散些许一般。
连笙呢?被渊驰老师收养了一年已经不再是那个不说话不会笑的小人儿了,却仍然不像个孩子,沉默又安静,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
突如其来的苦难给予了幼小的心灵过早的磨砺。
他自我厌恶自我惩罚时,那孩子就会跟过来,捧着毯子,拿着雨伞,怎么看都像个伺候人的小丫头。
他赶了不知多少遍,小家伙充耳不闻,只会没什么表情地摇头。他有一回真的烦了,语气也冲,“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呆着么!进屋去,我看见你就烦!”
那张淡漠的小脸僵了僵,头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孩子般委屈又难过的神色,咬着嘴唇。
他以为她快要哭了,心里跟着一阵难受,懊悔着,到底还是说得过分了。
却见她低下头,一句话不说地继续坐在小板凳上,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怎么还不走?”他语气柔了几分,却装作烦透的样子。
那孩子摇头,浅紫色的眸子里一丝一缕的惊恐流露出来,“不走,父亲说你变得很弱很弱,淋了雨吹了风说不定会死……我不想让离殇死掉。”
一年里,不管渊驰老师怎么教导,她都只会叫他“父亲”,而不是更加亲昵的“爸爸”。
大概在她心里,这个称呼始终属于在战场上死去的,给予了她生命的男人。
他蹙眉,心想渊驰老师到底把他描述成什么了?淋雨吹风就会死?有这种生物么?
自从他用冰晶将心口贯穿之后的确变得羸弱不堪,毕竟伤了心脉,虽然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到底大不如前。但也没到这么凄惨的地步吧?
只是对着那样一双眼,他却说不出话来。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了真切的恐惧和悲伤。
为了他。这么不值得。
他在躺椅上翻了个身,不让她看到自己骤然酸涩发红的眼睛,只是低低说了一声,“小傻瓜,我没那么容易死。”
从夏天到冬天,不知多少次了,又撞上他心情不爽的时候。
这回他躺了一会儿天就阴沉下来,不久就有雪花飘落,他也不觉得多冷,仰头失神地看从高空坠落的雪花。
视野里突然出现了小丫头的脸,接近十三岁的女孩已经隐隐显出精致的轮廓,眼睛晶亮剔透。
还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从自己屋里拿了毛毯出来,呼啦一声给他盖上,包成蚕宝宝的样子,这才心满意足地松手,又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戴个毛线帽子,哈着手看书。
她已经到了入学的年龄,却迟迟没有去斯坦图报道。她不说,渊驰老师似乎也心里明白,默许了。
但他却知道,她推后入学时间,是为了陪他,一只她以为太过容易死掉,还偏偏总想着要“寻死”的雪精灵。
他第无数次地撵她,“要看书进屋里去,冻感冒了你父亲可饶不了我。”
连笙没理他,低头认真地看书,一页看过,再翻一页。他翻过身去,摆出熟悉的戒备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她打了个喷嚏,然后又一个,再然后是她站起身跺脚哈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