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顾越同林如海从金陵回姑苏,自然认得张大虎,如今进京一下船便见他来接林如海,心中自然又多了三分好感,听了林如海的话,莞尔道:“你在京城停留不了几日,如何料理他的亲事?又什么烦心的?他现在虽然有官职有品级,却没有根基,寻常官宦之家择亲必然是看不中他。不过,他在御前走动,不是没有人家愿意和他结亲。”
林如海叹了一口气,道:“我倒是想给他择一门好亲,只一时不得满意的。那些愿意和他结亲的,未尝不是因为他在御前走动,我哪里看得上。”
说着,又笑道:“虎子满腹经纶,武艺高强,从武举出身,高中状元,撇开出身不提,那些世家子弟又有几个能和他一较高下?不是我自夸,十个里有八个比不得他。俗话说,英雄不问出处,太看重出身未免太浅薄了些。”
顾越扑哧一笑,想了想,颇为认同林如海之言,张大虎的确出色之极,便是他自己的两个儿子也比不上,不由得玩笑道:“若是你愿意,看我女儿如何?”
林如海闻言,顿时一怔。
顾越确有一女,闺名顾逸,年方十四岁,生得秀丽出众,性情温柔刚强,也精通琴棋书画,先前顾家坏事,没人愿意登门求娶,后来顾家远在粤海,顾夫人不舍得她嫁在当地,恐顾越回京,与女儿相隔数千里,故如今仍旧待字闺中。
上辈子顾逸所嫁的人家倒和顾家门当户对,名声甚好,奈何成婚不久,便露出本性来,贪杯好色,不让贾琏,甚至犹有过之。原来为了说一门好亲,之前洁身自好的好名声都是装出来的,若非忌惮顾越步步高升,恐早和孙绍祖对待迎春一般了。即便如此,丈夫好色,婆母刻薄,顾逸的日子过得并不如何顺心,兼之丈夫宠妾太过,膝下并无儿女。
想到这里,林如海虽觉张大虎绝对配得上顾逸,但想到两家门第,他便道:“虎子虽说出身不好,但论及本事人品,确实配得过,只是你舍得女儿下嫁?”
顾越呵呵一笑,道:“你教导出来的,我有什么信不过?”
他本是一句说笑,但细细想来,倒觉十分相配,忍不住道:“你知道,我素来不在意那些世人眼里的规矩,下嫁又如何?圣人的女儿选驸马,难道不是下嫁?你自己也说了,英雄不问出处,何况虎子又有这样的人品本事,我女儿过去便有品级,又没有什么糟心的亲戚闹腾,比嫁给那些倚仗父母权势仍是白身的世家子弟好多着呢!”
林如海不禁喜悦起来,两家结亲,既能为张大虎择一贤妻,又能免顾逸上辈子凄惨之境,在他看来,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然而他嘴里仍道:“难为你看得上他。”
顾越笑道:“我越想,越觉得不错,如海兄你看呢?虎子如今乃是五品,只比我低一品两级罢了,但是他年纪轻轻,将来未尝不能高升,他为人又正派,至今不曾拈花惹草,颇有你的风范,
我有什么看不上的?说实话,我倒觉得,我还不如他呢。”
林如海大笑,道:“不是我说,虎子确实好得很,将来说不定你我都不如他!”
说着,神色严肃道:“只有一件,虎子虽非我亲子,但是我却不曾怠慢过他,他出身原不好,若是你们家看不起他的出身,或者令千金进门后亦自恃出身高贵,这门亲事竟不结为妙,免得将来反生嫌隙。虎子还有一母,至今不知下落,一个女人家流落他乡,指不定遇到过什么,若有一日同虎子团聚,你这女儿也不能瞧不起婆婆。”
顾越正色道:“我女儿我如何不知?夫妻相合、婆媳和睦才是兴旺之兆,我们家经历了这么些事,又受尽世人冷眼,我女儿绝不会自恃出身便瞧不起他人。”
林如海听了,方欢悦起来,道:“这么说,你当真看中了虎子?毕竟他是从武。”
顾越道:“若虎子不是你教导出来的,我还不放心呢!便是从武又如何?我讲究这些劳什子。你若答应,便遣官媒提亲,若是虎子不答应,便就此作罢。横竖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也不指望她嫁给达官显贵替我们家拉拢势力,只盼着她嫁得平安,过得顺心。”
林如海点头道:“我同虎子商议一番,你只管放心。”
送走顾越,林如海叫来张大虎,便说替他择了一门亲事,乃是顾越之女。
张大虎怔了怔,随即道:“我是什么出身?哪里配得上顾家的千金?何况我现在无家无业,一年只有那么些俸禄,又凭什么娶亲呢?没的玷辱了人家小姐。何况宫里传来消息说,北疆战乱,我想效力军中,这一去,不知生死,更不敢答应了。”
林如海闻言,亦是一愣,他倒是忘记了,张大虎从军,少不得别离。
张大虎恭恭敬敬地道:“老爷替我回绝顾家罢,我原是一无所有的人,数日便要随军出征,不敢耽误小姐终身。”
林如海想了想,道:“虎子,你同我说实话,撇开家业和从军,你愿意不愿意这门亲事?”
张大虎面上掠过一丝羞涩,低声道:“顾大人这样看中我,我自然是受宠若惊,哪有不愿意的道理?老爷替我择了这门亲事,想必小姐品格极好。”
林如海听他实话实说,顿时一笑,道:“你愿意便好,横竖凭着你的本事,不难打拼出一份家业。再说,便是作亲,也不是在眼前成亲,顾家小姐还没及笄呢。这样,我再问问顾大人的意思,告诉他你要效力军前,若是他仍旧愿意结亲,等你平安回来,功成名就,咱们便遣官媒上门求亲,你看如何?顾大人不在意,你也就别妄自菲薄了。”
张大虎到了这样的年纪,早就想着娶妻生子了,偏生如今又要从军,便暂时搁下,但是他本就是满腔雄心壮志,丝毫不认为自己比那些世家子弟差,既然林如海如此言语,顾越又看中自己,答应又何妨?林如海待他极好,必然不会择一门不好的亲事。
听张大虎说自己愿意,林如海便又去了顾家。
顾越一听,反倒赞赏起来,告诉林如海道:“虎子若是从军,只管放心去,等他回来,你们登门求亲,横竖我要留女儿在家中几年。”
张大虎自然对顾越感激不尽,顾越不嫌他出身,以千金许之,他还有什么不足?
倒是顾夫人有些心疼女儿,想让女儿嫁入书香世家,琴瑟和鸣,但是听了顾越细说张大虎为人,乃是文武双全,才学上并不比自己儿子差,只是从了武而已。又有林如海作保,他们家深受林如海好处极多,林如海乃是正人君子,既云张大虎前程似锦,那么便不是谎言。对于张大虎出征,顾夫人倒不如何在意,原说了,等他平安回来便结亲,若是不曾归来,自己家自然是给女儿另择他人,倒也耽误不了女儿的终身。
如此一想,顾夫人也觉得张大虎这门亲事不错,不管如何,女儿低嫁决计受不得委屈,张大虎没有父母,女儿过去便能当家作主,便是母亲找了回来,她非官场上人,一概应酬交际都得自己女儿出面,想来亦不会刻薄女儿。
不日,张大虎果然请命出征北疆,宣康帝爱其勇武,宫中不差他一个龙禁尉,又听林如海极为推崇,说他有勇有谋,便允了。
出征之前,张大虎用自己的俸禄请人打了一对金簪,乃是按着自己画的花样,原想送给顾小姐的,但是他想到自己此去不知生死,何必送了这样的礼物,反坏了顾家小姐的名声,又让她惦记着,因此便揣着金簪上马离去,竟未送出。
林如海得知后,仅是一笑,只盼着他平安回京,再送给顾逸。
在这些日子里,林如海又去了贾家一回,闻得贾琏给贾珠出的主意,不禁哑然失笑,贾珠已歇息许久了,脸上有了一点血色,见了林如海,倒有几分羞赧。
林如海此来,乃向贾政举荐了一位极有名的先生,令贾珠贾琏过去读书。
和贾家家学里的贾代儒相比,林如海荐举的这位周先生名气更大,学问更好,在京城开了一家私塾,因他性子不好,又是自家的私塾,寻常人难进,若不是林如海曾经以一副棋胜了他,又在京城几年,颇有来往,贾珠和贾琏未必进得去。
只有一件,进了周家的私塾,便得住在周家,五日方回家一日。
贾赦毫不在意,贾政欣然应允,知儿子此去,学业必然进益,成名可望,忙亲自封了贽见礼,带着贾珠过去拜见,择了上学之日,命贾珠和贾琏一同入塾。
林如海便是瞧在周家私塾的规矩,贾珠此去,不再受贾政夫妇督促,周家学中不独只学四书五经,亦有君子六艺,若是能安安稳稳地在周家求学,想必贾珠不会落得早早亡故的下场,对于贾家,到如今,他已是仁至义尽,将来全靠这兄弟二人担负了。
倒是林如海来贾家两次,每次见了贾母,总是夸赞宝玉极多。
林如海鉴貌辨色,又深知贾母脾性,听她夸赞宝玉的时候,经常提起黛玉,他若再猜不出贾母的打算,便不是林如海了。想必贾母也知道宝玉和黛玉年纪甚幼,彼此身份悬殊,方不好明言,只盼着他心里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