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却是深信林如海,愈加期盼贾珠一朝金榜题名,扬眉吐气。
贾母则道:“才多大的孩子?姑老爷竟舍得送他出去?留在姑老爷身边,难道姑老爷竟请不起先生了不成?至于玉儿,小女孩儿家,认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的瞎子便好,怎么倒和哥儿一样打算正经教导她读书?”
林如海听到这里,暗暗一叹,贾敏能读书识字,多亏了贾代善,不然按贾母所想,贾敏同凡俗女子有何不同?不过黛玉和三春等姐妹由李纨陪侍针黹诵读,他却是知道的,姐妹们作诗,贾母也并未十分约束。
因此林如海笑道:“小婿只睿儿此子,自然须得严厉些,不敢溺爱,何况姑苏离扬州不远,又是祖籍之地,熟识之人,自然放心好些。”
贾母听了,只得作罢。
宴毕,林如海归家,贾赦贾政等亲自送出,林如海连称不敢,请其留步,二人作为内兄,便理所当然地应了,复命贾珠贾琏二人相送。
林如海意欲上马时,忽然回过身,看向贾珠贾琏二人,语重心长地道:“你们这一辈只你们兄弟二人读书有成,前程似锦,虽是两房,也是兄弟,莫管长辈如何,你们竟是相互扶持才好,朝堂之上,仕途之中,总是自家人护着自家人些,哪里全靠外人去?琏儿,我对你十分放心。倒是珠儿,你万万不能因为父母督促太过,误了自己的身子骨。”
贾珠贾琏听了,躬身应是,唯有贾珠一脸苦笑。
他们对林如海比对父母更敬重些,林如海这样的人物,才堪称严父、慈父,严而不厉,慈而不溺,偏生不是他们的父亲,只好听自己父亲的话了。
贾琏忍不住道:“姑爹教导得极是,上回姑爹说的话我也跟二叔叔说了许多次,二叔叔嘴里答应了,偏给珠大哥布置了许多功课,功课尚且做不完,如何习学骑射?开春有一点子料峭之意,我倒是好好儿的,珠大哥却病了好一场。”
贾琏越发明理懂事,也就越发瞧贾政不妥。
林如海虽恨王夫人不曾善待黛玉,但和贾珠相处日久,倒真不忍他早早亡故,偏生贾政王夫人这对做父母的,竟为了前程逼迫贾珠如此,听了贾琏的话,想了想,道:“我在京城还得停留几日,容我想个法子罢。”
贾琏急道:“姑爹且先出个主意,我瞧珠大哥竟受不住了。”
林如海笑道:“你们竟读书读傻了不成?这一点子小事还用我出主意?琏儿你最是个机灵不过的,且给你哥哥出个主意罢。”
贾琏一听,贾珠却先笑了。
送走林如海后,贾琏拉着贾珠进去,垂头沉思,才进二门,忽然止步,道:“有了。”
贾珠问道:“有什么促狭主意了?”相比较贾政夫妇,贾珠心里对贾琏却是十分亲密的,毕竟贾琏真真为他着想,不曾因两房嫌隙而对他冷眼旁观。许多事贾珠心里明白,也觉得不妥,但是他是晚辈,又是长子,焉能对父母指手画脚。
贾琏嘻嘻一笑,头往贾珠处一歪,悄声道:“横竖人人都知道大哥哥身体弱,竟是明儿一早装病罢,到时候我买通给你诊脉的太医,让他跟老祖宗二叔二婶说须得好生静养,不然有损寿算,相信到那时,老祖宗第一个听太医的话,这样你好生歇几日,待身子骨好些,再听听姑爹有什么主意,和我一起学习骑射。”
贾珠原是老实人,道:“哪能如此哄骗老祖宗和老爷太太?”
贾琏板着脸道:“难道你为了读书,竟要送命?你可知道今年贡院里头抬出来的学子,有两个回到家没过几日就死了。你这样弱的身子,在家读书尚且常病,哪里抵御得了贡院里的寒气?姑爹也谆谆教导过,身体要紧,你总不能死读书,竟成了呆子。就算二叔望子成名心切,你也得知道,姑爹那样有才华的人快三十岁才参加殿试,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咱们年纪轻轻的急什么?这又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贾珠颇觉有理,一时也觉得读书力不从心,恐令贾政大失所望,若是生病,想来贾政不好督促太过,便应了贾琏的主意,贾琏方欢喜起来。
兄弟二人携手到了贾母房中,回禀林如海已去的消息。
贾母摆摆手,命他们各自回房安歇,自己望着宝玉,忽然想起黛玉来,不觉心中一动。
☆、第041章:
黛玉只比宝玉小一岁,乃是巡盐御史的千金,和宝玉岂非天生一对?
贾母最疼宝玉,但凡是好的都想给宝玉,别的也都不顾及了,今听林如海对宝玉赞誉甚高,不似贾政对宝玉总是吹胡子瞪眼,想来也觉得宝玉好,林如海如今位高权重,若有这样的岳家帮衬,何愁宝玉前程?
贾母越想,越觉得此念不错。
黛玉乃是自己嫡亲的外孙女,贾敏又是自己最疼的女儿,将来黛玉进门了,还能不和自己亲?贾母既如此疼爱宝玉,自然不愿宝玉将来的媳妇远着自己,反亲近王夫人去。
贾母又想到黛玉抓周日得了宫里的赏赐,这是何等的体面,便是公主郡主也未必能得到那样的恩典,这样好的女儿,若是不早早下手,惦记着她的人家好多着呢,竟是早早定下要紧,想到这里,贾母当晚便叫来贾政,向他吐露自己和林家结亲的意思。
贾政最敬佩林如海,又听黛玉抓周只抓了诗经笔墨,远胜宝玉,听林如海言谈之间极疼此女,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忙笑道:“一切但凭母亲做主。”
贾母叹道:“我都是为了宝玉。”
贾政忙躬身道:“宝玉那个孽障,竟让母亲如此费心,实是儿子的不是。”
贾母嗔道:“你骂宝玉作甚?没听到姑老爷对宝玉赞不绝口?我早说了,宝玉有天大的造化,不过是脾气奇诡些,终究没什么要紧,单是这份冰雪聪明,府里上下谁人能比?将来若能得你妹婿扶持,还怕没有如花似锦的前程?”
贾政脸上掠过一丝笑容,严父慈母,他何尝不疼宝玉?只是有贾珠珠玉在前,宝玉抓周在后,他心里难免更看重贾珠些,何况如今赵姨娘又有了身子。
贾母又道:“你妹婿的学问你是知道的,咱们家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了。”
贾政想了想,道:“只不知妹婿愿意不愿意。”
贾母眉头一挑,道:“你妹妹是我嫡亲的女儿,怎么就不愿意了?何况天底下哪里还能挑出比宝玉造化更大的人?再说了,你外甥女嫁到咱们家,不必担心公婆刻薄,也不用担心受委屈,再好不过了。你只管放心,这事我有主意。”
贾政一想不错,黛玉嫁到别人家,难免有些委屈,哪里比得上嫡亲的外祖母和舅母,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会像别人家那样对她挑三拣四,于是躬身应是。
贾政道:“这件事要不要跟太太说一声?”
贾母摇了摇头,道:“还没影儿的事,跟太太说做什么?且先藏在心里罢,等有了眉目再跟她说不迟。”贾母最明白王夫人的性子,未定之前,竟不能让她知晓,免得她为了自己的私心,竟不愿意这门亲事。
贾政不解贾母心中所想,只得答应。
但是王夫人何等人物,在荣国府里哪里没有人,纵然在府里不如贾母之势,总有那么几个常给她消息的人,很快便知道了贾母和贾政说的话,他们在里间说,有人在碧纱橱里照应宝玉,自然就听到了只言片语,告诉了王夫人。
王夫人不觉动了气,自己嫡亲的儿子娶媳妇,难道她这做母亲的竟做不得主?她如何不知贾母的意思,无非是想让宝玉媳妇更亲近她而非自己。
贾珠定的是李家小姐,李守忠乃是四品国子监祭酒,书香清贵,贾珠读书出仕难免都要李家帮衬,又是贾政定下来的,将来李家小姐进门,王夫人不好十分弹压,毕竟贾政不过从五品,若给了李纨委屈,说不得她竟回娘家哭诉,李家恼了,恐对贾珠不尽心。因此她只想着将来宝玉说亲,必定得是自己满意的,哪里想到,贾母竟要做主娶贾敏之女。
王夫人如今忌惮林如海,不敢对贾敏如何,但是林如海却斩杀了自己娘家的族弟,她哪里能毫无芥蒂地迎娶林黛玉做儿媳妇?自己当初盼着凤姐进门,好与自己亲近,贾母看中黛玉,未尝不是和自己的想法一样。她绝不能让自己的儿媳妇亲近贾母。
王夫人偏生做不得宝玉的主儿,只能盼着林如海不答应。
却说林如海从贾家出来,次日又去沈家拜见,别处都没过去,因宣康帝如今忙着北疆之事,一时不得空召见他,他便操心起张大虎的婚事来。
张大虎如今虽已五品,却是寒门出身,京城中名门世家都嫌他根基穷酸,连房舍都没有,不愿以千金许嫁。明知张大虎文武双全,将来执掌京营,位列一品,那些小官小吏之家的女儿,林如海却又看不上,不免有些烦闷。
顾越来见他时,见状,关切地道:“什么事情值得你如此?”
林如海忍不住道:“还不是虎子的事儿。他如今已是二十来往的年纪了,我虽未当他是亲儿子一般,但亦作晚辈待之,偏生他父母俱无,亲事自然该由我做主。”他想着令其母子团聚,但是名不正言不顺,不好去打听赵家的事情,只好暂时搁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