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忍不住抱起宝玉,笑问道:“一会子你姑父来了,可得记得叫人,伶俐些。”
众人均不知贾母的心思,都为林如海暗暗感到欢喜,贾赦回到东院,忍不住又对着窦夫人夸赞林如海,感慨道:“不过十年罢了,妹婿竟做到二品大员了。”
窦夫人正看着迎春认字,闻言头也不抬,道:“姑老爷当初可是考中了状元呢。”
贾赦一听,又是一阵叹息,不觉看向贾琏,说道:“什么时候你也考个状元回来,到那时咱们家就是光宗耀祖了,你爷爷在九泉之下必定十分欢喜。”
贾琏笑道:“儿子这举人老爷是白得的,考举人的火候都不到呢,倒想着状元了。”
贾赦顿时没了精神,半日方道:“你如今也大了,太太什么时候跟老太太商议商议,该叫人去陈家请期,琏儿该成婚了,总不能这么着。”
听贾赦提起自己的婚事,贾琏忍不住有些羞涩。
窦夫人抬起头,嘴角掠过一丝嘲讽,这一年来,她越发看出贾母的偏心了,道:“急什么?早着呢!我瞧着得等珠儿成亲,才能轮到咱们琏儿。上回我已问过老太太一回了,老太太说,长幼有序,珠儿已定了明年二月的日子,咱们只好再等一年罢。”
贾赦听了,皱眉不语。
却说林如海弃船登岸时,先见了张大虎,正和顾越话别,又向他引见张大虎,便有卢新前来接他进宫,带来了宣康帝的口谕,让他即刻进京。林如海忙打理一番,又嘱咐张大虎回家等他,别过顾越,方随着卢新等人上马,匆匆进宫去了。
穿过重重守卫,林如海方来至大明宫前,此时朝会未散,卢新便引他去偏殿等候。
刚刚坐定,卢新命小太监上了茶,笑道:“林大人稍等片刻罢,里头正在议事儿呢,老爷先前交代了,待议完事儿,等人散了,单独召见大人。”卢新几年没见林如海,性子磨练得愈发伶俐了,最是明白宣康帝的心思,对林如海自是百般奉承,千般恭敬。
林如海谢了恩,在上茶小太监退下之际,摘下身上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放在茶盘上。
小太监只觉得手里一沉,便知荷包里装的是金非银,且数量不少,他看向卢新,见卢新点了点头,方欢天喜地地捧了下去。
卢新脸上笑容更盛,悄声对林如海道:“林大人不在京城里,不知道如今老爷对太子殿下越发满意了,想着快到太子殿下的生日了,便赏了一个金镶玉如意给殿下,和那日赏给令千金的如意一般无二呢,倒把旁人羡慕得不得了。”
林如海何尝不明白卢新话里的意思,感激道:“多谢提点。”
卢新还欲再说,便听说里头散了,忙引着林如海出来,自己进去禀告。
林如海在外面等候时,四面皆静,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却见王子腾从里面出来,不由得眸光一冷。王子腾退出大殿,冷不防一转身便看到林如海立在眼前,顿时一怔,随即一笑,缓缓地朝林如海的方向抬起手,遥遥抱拳。
☆、第040章:
从王子腾脸上丝毫看不出因自己斩杀王豪的愤怒,他虽已四十余岁,仍是眉挺目明,端的英武,眉宇间依稀与王夫人有三分相似,果然不愧是兄妹,林如海掩下眼里的厉色,微微一笑,抬手还礼,温润如玉,似乎全然不知王子腾曾经和叶停见过面。
那件事发生后,林如海看似不曾放在心上,让人觉得他心胸豁达,实际上却派鼓瑟带人悄悄查访,终究还是找到了打晕鼓瑟的人,顺藤摸瓜查到了王子腾。
叶停以为在扬州用金陵的人就万无一失了?可笑之极。纵然那两个人不是王家的,明面上与王家也没有什么瓜葛,而是和叶家十分亲密,但他们却没有料到林如海对王家的细事知道得太多,那两个人的主子曾得过王子腾的额外照应,才升了如今的官儿。
林如海本就在殿外,两人相距极近,须臾之间,王子腾便走到了跟前,虽说在大明宫殿外许多人都不敢喧哗,但是王子腾是何人,当真是宣康帝跟前的红人,他看着林如海,微笑道:“如海兄,一别多年,当真是风采依旧。”
林如海亦是淡淡一笑,这时,听到里面宣他觐见,忙告罪一声,才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朝王子腾笑道:“王大人亦然,听说金陵应天府通判付泉得了王大人的举荐?”
付泉,正是和叶家十分亲密却曾经得过王子腾恩德的人。
王子腾一怔之间,便见林如海进去了。
彼时宣康帝正在批阅奏折,林如海随着卢新进去,连忙三跪九叩拜了下去。
宣康帝闻声,放下手里的朱笔,摆了摆手,道:“卿家平身罢。”
林如海站起身,他已有多年没见过宣康帝了,此次再见,只见他苍老了许多,鬓边如霜,不由得心生叹息,倒是威严依旧,眸子里精光四射。对宣康帝林如海并不担心,毕竟他知道宣康帝的寿算,十年后退位,又活了将近十年,他死后,新帝才掌握实权,可见宣康帝的精明。他虽然仁慈宽厚,但并不昏庸,不然何来如今的盛世太平。
林如海悄悄打量宣康帝的时候,宣康帝亦如此看他,虽经岁月,依旧风度翩然,忍不住笑道:“几年不见卿家,倒一如从前,无甚变化。”
林如海忙笑道:“都是托了陛下的恩德。”
宣康帝莞尔一笑,还未开口,忽有小太监匆匆跑进来通报道:“老爷,有山海关八百里加急急呈御前,兵部员外郎正在殿外。”
宣康帝听了,当下顾不得林如海,忙命觐见。
林如海虽是重臣,却不管此事,唯恐泄密,正意欲告退,哪知宣康帝一摆手,道:“卿家且候在一旁,待见了加急公文再说。”
林如海听了,只得站定。
卢新等人在旁边暗暗咋舌不已,亦十分庆幸,宣康帝果然看重林如海,竟容他在御前,须知八百里加急公文一向要紧之至,不容他人知晓,尤其是边疆战乱之事。
一时便有官员大步进来,递上公文,道:“陛下,东北鞑子暴动,攻城略地,无恶不作。”
宣康帝看罢,拍案怒道:“好鞑子,才开春几日,便做如此恶事!竟敢联合蒙古,伤我百姓。卢新,宣兵部、户部一干官员进宫。”
卢新答应一声,忙亲自去宣召众位三品以上官员。
林如海心头却是一惊,想起来了,上辈子此仗足足打了三年,不知作践了多少人力物力,方将蒙古同满洲鞑子镇压下去,令其俯首称臣,蒙古一向同满洲联姻,两方联手,又都是马上英豪,身处极北苦寒之地,关内人觉得十分寒冷,他们则习以为常,着实难对付。
林如海又想,张大虎便是在此仗中步步高升,此次是否该当劝他请旨前去效力?忽听宣康帝问道:“林卿家如何看?”
林如海抬头见宣康帝已将方才的兵部员外郎打发出去了,又见宣康帝目光炯炯,忙躬身道:“回禀陛下,微臣不知来龙去脉,实无主意,不敢妄言。然关外满、蒙两处皆是狼子野心,从未息入关之心,他们为茹毛饮血之辈,生性凶残,遥想成吉思汗屠城万千,血流成河,此时若不派兵将其赶回去,百姓苦矣!”
宣康帝赞许道:“朕亦有此心。”
林如海依旧十分恭谨,宣康帝心意他早知,对此一点儿都不诧异。
因兵部官员未至,宣康帝又看了林如海一会子,冷不丁地问道:“且不提此事,倒是太子有今日,多亏了你当日提点苏卿家。”
林如海心中蓦地一动,莫非这就是宣康帝宣他进宫的原因所在?林如海抬起头,面上茫然,诚惶诚恐地说道:“太子殿下皆是陛下教养,英明神武,人人称赞不已,微臣见识鄙薄,虽曾见过苏大人,何尝提点过什么?”
宣康帝撂下手里的加急公文,笑道:“朕看不然罢?太子心性朕极明白,偏生苏黎从你那里回京,又见了太子后,太子便大改了好些。”
林如海垂下眸子,抬起时已是平静非常,道:“苏大人原是微臣同窗,又是师兄,只有他教导微臣的,再没有微臣教导他的道理。那年,苏大人路过寒舍,实是托微臣姑苏老家的人照应其女,此事臣已在折子上禀明,绝无欺瞒。至于苏大人是否和太子殿下说了什么,臣远在江南,确是一无所知。”
林如海和苏黎说的话,苏黎只告诉太子一人,又在回信中说明,除此之外,再无第四人知晓,事关重大,他们都不是傻子,哪敢泄露半分。太子如今虽不会拉拢朝臣,但是林如海的盐政之位何等要紧,他不会得罪了林如海。
就算提点了苏黎,林如海也不能实话实说,为君者,最忌下面揣摩圣心,把他的心思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但是林如海确实对宣康帝忠心耿耿,又不愿十分欺瞒,遂半吐半露地道:“不过圣人说微臣提点苏大人,微臣记起来了,微臣当初着实感慨了一句,只说太子殿下如今年纪大了,已做了父亲,想是能设身处地地为陛下着想了。”
宣康帝一怔,问道:“只说了这句话?折子上何以未言?”
林如海忙笑道:“太子殿下如何,原不该微臣妄言,微臣一言既出便暗暗后悔,因此不曾写于折子上。微臣已做了父亲,自然明白做父亲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