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闻言弯下腰,林睿亦踮起脚尖,往黛玉脸上一望,登时十分失望,道:“妹妹生得太丑了些,不如苏妹妹那样白。苏妹妹那样好看,苏世伯和苏伯母便开始担心苏妹妹嫁不出去,如今妹妹这样,将来可怎么好?”
林如海听了,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满脸不悦,道:“满嘴胡言乱语,说的什么话?哪有你这样嫌弃妹妹的?我们玉儿可是世上最好的。”
林睿撅嘴道:“儿子说的是实话,怎么父亲反恼了?”说着跑到贾敏跟前诉说委屈。
贾敏莞尔一笑,伸手往他额上点了点,道:“傻孩子,你妹妹就是你父亲的心头肉,比你还疼些呢,你这么说,可不是该恼了?不过你妹妹生得可不丑,生下来的时候身上越红,将来长开了皮肤就越白,你妹妹是极俊的孩子,怕要比青玉还俊呢!”
林睿听了,顿时恍然大悟,忙向林如海请罪,笑嘻嘻地道:“父亲,是儿子失言了,妹妹长大后定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子不嫌妹妹丑。”
贾敏劝道:“老爷疼玉儿固然好,可也别对睿儿太苛刻了。”
林如海不以为然地道:“睿儿已经大了,又是咱们的长子,将来顶门立户,必然得严厉些,十岁时还得送到书院去求学呢,好见识些。女儿不必如此,我便自然娇宠些。咱们生了睿儿后,隔了八、九年方得玉儿,生得又比睿儿单弱,更该仔细些。”
林睿也道:“父亲说得是,父亲严苛都是为了儿子好,儿子并不觉得受了委屈。儿子是哥哥,哥哥当然要保护心疼妹妹了。将来谁要欺负了妹妹,儿子非得冲上去给那人一顿老拳不可。”自他懂事起,林如海便教导他爱护弟妹,这种想法早已深种于林睿心中,不然,他也不会那样疼爱苏青玉这个妹妹,便是对待甄英莲,也不差什么。
一时黛玉困了,闭着眼睛沉睡,林如海方轻手轻脚地放她到床上,又抚慰贾敏几句,转身带着林睿去了书房,考校他的功课,心中既怜且爱。
至次日,知晓林家添女的人更多了,他们都晓得林如海对此女期盼之心,各家贺喜的人纷纷登门,贺礼源源不绝地送上门,便是甄家,除了贺礼,亦特特打发管家媳妇送了好些他们下面织造府上出的上用绫罗绸缎给黛玉做衣裳鞋袜。
林家连续热闹了好些日子方消停,因已过了数日,黛玉容貌舒展开来,果然眉目如画,肤色如玉,林睿特特跑到林如海跟前道:“还是妹妹好,比苏妹妹更好看。”
林如海大为得意,毫不谦虚地道:“为父早说了,偏你不信,如今可信了?”
林睿重重点头,原本他以为苏妹妹和甄家妹妹已经是极好的了,自己年幼时平常在各家走动时,也常能见到各家的小女孩儿们,却无人能比得上她们两个,如今看来,竟是自己的妹妹更胜一筹,怪道父亲待妹妹如珠如宝,自己也喜欢得很。
林睿忽然想起一事来,郑重其事地对林如海道:“父亲可得好好保护妹妹,莫让别人抢了去,将来谁敢来咱们家抢妹妹,我就揍他!”
林如海虽深有同感,但亦诧异道:“何出此言?”
林睿挠了挠头,道:“甄家的二姐姐不就是被抢走了?甄瑆哥哥哭得什么似的,说再也见不到甄家二姐姐了。我想既然有人来抢他姐姐,他姐姐还不如妹妹生得好呢,将来定然会有人来抢妹妹,因此咱们要小心防范。”
他口里的甄家二姑娘是甄应嘉之女,如今嫁给了南安王府的世子霍煜,甄瑆却是甄应嘉的儿子,因同林睿年纪相仿,两家都在金陵,来往颇多,交情也不差。
林如海听了大笑,摸了摸儿子的头,道:“对极,将来谁来抢你妹妹,你就揍他!”
林睿大为得意,就是说,甄瑆太胆小了,光知道读书,不愿意和自己一样练习骑射和拳脚功夫,若是他去揍了来抢他姐姐的人,还能说再也见不到的话儿么?
林如海看着黛玉一日一个样,心里总觉得十分欢喜,同时,也觉得女儿上辈子太苦。
晚间林如海抱着黛玉在房里顽耍,逗得黛玉眉开眼笑,贾敏则是懒懒地拉着林睿问长问短,忽对林如海道:“上回老爷说,想给虎子说亲,可有人选了?虎子如今在京城,咱们却在江南,相隔千里,如何替他做主?”
林如海想了想,道:“若能说得一门好亲,迟些无碍。虎子年轻有为,瞧着还能往上升呢,我已写信跟他说了,让他不必焦急,只管住在家里,横竖我当他也是孩子一般。”
张大虎从被林如海收养起,乃至于读书考试,向来身无长物,京城居,大不易,他进京赶考时,林如海便命人收拾老宅,叫他住在里头,不然凭着张大虎一年不过几两银子的俸禄,吃穿尚且不足,哪里有地方居住。
张大虎在书院读书时,因姑苏离金陵甚近,每年都来给林如海夫妇请安,才到金陵第一年时,林如海见到他,忽然认了出来,他是后来最年轻的京营节度使,新帝称之为虎帅。
据说张大虎年少时颠沛流离,吃过很多苦,他虽然不大识字,但是胸中颇有谋略,十八岁从军,先是剿匪立功,后来征战立功,一步一步往上升,做了官以后他便苦读诗书,可以说是文武双全,年仅三十三岁便靠着军功升为京营节度使,执掌长安兵权。
在张大虎身上更有一件奇事,林如海也是飘荡于京城时知道的,他自小与生母离散,不曾想多年后竟然在京城团聚。原来其母被土匪掳走后,途中为官兵所救,再回家乡见家里没人了,辗转到了京城,卖身为奴,不知怎地进了赵家,她本来是聪明人物,竟成了赵安的心腹,又陪着赵安嫁给了九皇子,直到九皇子登基,张大虎功成名就,母子才得以相见相认。
林如海认出张大虎后,倒吃了一惊,听他说更爱习武,二话不说,便请了师傅教他,后来送他进京,不管张大虎后来是否能带来好处,总而言之,如此将才,万万不能埋没。
其实张大虎后来虽然为新帝重用,但是实际上他却是发迹于宣康帝在位时,宣康帝退位时他已位列三品了,和新帝并没有什么来往,不过是新帝登基后,他和生母团聚,本性又刚直,不曾搀和进夺嫡之争,又是寒门出身,方得以被新帝重用罢了。
不过,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事,张大虎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年轻时娶妻,因他成家时不过二十来岁,仅是七品武官,其妻也不是什么名门之女,竟有些守不住,在张大虎出征北疆的时候,竟而卷着所有财物同一个英俊潇洒嘴甜心巧的年轻行商跑了,致使张大虎后来位高权重时仍被人时不时地提起,多有讽刺之意。
张大虎三十岁时倒又娶了一房妻室,偏生自恃出身高贵,颇有些瞧不起曾经做过奴婢后来得赵皇后恩典脱籍做了老封君的婆婆,每日生事。
因此,林如海倒宁可张大虎缓一缓,晚两年说亲,说一门人品脾性都好的。
张大虎此时比上辈子已强了许多,考中武状元后便是从六品的武职,进入军中的地位比上辈子高些,他如今又是自小读书识字的,想来前程比上辈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如海总觉得自己重生之后遇到的事情似乎顺利了许多,贾敏认个干女儿是未来的皇后,自己路上救个孩子竟是将帅之才,其母偏生还是皇后的心腹,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导致自己事事如意,莫非真是苍天怜悯,有所补偿?
次日,他打发去查探金凤一事的幕僚亲兵便回来了。
林如海忙问道:“如何?”
那幕僚何云默然不语地递上清单,上面罗列着那姓王之官员的罪状,不过是七品官员,敲诈勒索并倚仗权势欲纳金凤之女为妾已是小事,更有许多贪污受贿的行径,若仅是受冰炭敬与三节两寿之礼也还罢了,竟而还私自给百姓加赋,比朝廷所定多收而成,皆入自己囊中,另外还收了银子,乱判官司等等,一时之间,难以看完。
林如海登时勃然大怒,他在任上为官,十分约束麾下官员,每年派人查访,便是想还百姓一个盛世清明,没想到仍避免不了贪官污吏横行乡里。
他略一沉吟,问道:“这王豪胆敢在我麾下如此,可有什么来历?”
何云本是扬州人氏,满腹经纶,因得罪权贵弄得家破人亡,流落至金陵,恰被林如海碰到,便延揽为幕僚,生平最恨那些倚仗权势之人,遂淡淡地道:“说来倒和‘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的王家有些儿瓜葛,是王家的一个旁支。”
一听是王家的人,林如海立时便想起黛玉死时的凄凉,皆因王夫人之故,王子腾虽说有本事,且不比史鼐史鼎差,瞧着是明白人,但从王夫人和凤姐、王仁等人的教养上便能看出王家平素如何,也能看出王子腾为人颇有些糊涂,何况王子腾素来任人唯亲,贾雨村那样的人只因替薛家了了一个官司,他便累次保本,令其高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