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窦夫人哄得贾母合不拢嘴,王夫人暗叹,若有凤姐在此,哪有窦夫人说话的余地,比嘴甜心巧的功夫凤姐比之窦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料王夫人话一出口,不等贾母说话,窦夫人便先笑道:“哎哟哟,二太太快别这么说,听闻王大人又升了官儿,我们琏儿如今白身无功于国,哪里配得上王大人的千金?凤哥儿固然是极好的,只是我们琏儿读书用功得很,走的是文臣路子,我们想给他挑一门能在仕途上帮衬他的岳家,偏生王大人竟是武将,纵然位高权重,惜文武殊途,只得作罢了。因此还请二太太转告王大人和王太太一声,竟是给凤哥儿另择佳婿罢。”
王夫人却道:“虽说我哥哥不是文臣,但是我哥哥如今越发胜似先祖了,圣人极是看重他,论起权势来,便是寻常文臣能人还不如我哥哥能帮衬琏儿的多呢!”
窦夫人似笑非笑地道:“既然王大人这样好,二太太怎么单记挂着我们琏儿,反忘记了自己的亲儿子?若说亲上做亲,我瞧轮不到我们琏儿,岂不是珠儿更好,年纪大了几岁,人也比琏儿稳重,琏儿就太淘气了些。倒是我恍惚听说二老爷和二太太选中了国子监祭酒李大人家的千金,既然二老爷和二太太尚且如此为珠儿着想,哪能怨我们婉拒王家的亲事呢?”
王夫人听了,脸色登时为之一变。
贾母觉得有些不对,问道:“珠儿已经择了亲?我怎么不知道呢?”
王夫人听出了贾母言语中的不满,忙辩解道:“哪里的事儿,偏大太太这样说。我们老爷心里想着给珠儿择亲,只是珠儿还得南下考试,想等珠儿考中了,喜上加喜,再告诉老太太一声,请老太太做主,若是瞧着好,便上门提亲去,若是不好,再另择别人。何况李家小姐今年不过十一岁,便是成亲,也得好些年,因而并没有说将出来。”
贾母方收了几分怒气,责备道:“纵然如此,也该叫我知道。”
王夫人陪笑道:“这不是还没有影儿么?人家还没回音呢,若是这样告诉老太太,日后他们家不应,岂不是让老太太空欢喜一场?因此便先搁置着了,谁知竟叫大太太晓得了,今日说破,也不知道大太太是如何得知我们家的事情。”
窦夫人目光流转,虽已成亲多年,依旧风姿嫣然,况她比王夫人年轻好些,愈发觉得出挑了,笑道:“我何尝留意过二太太家的事儿,不过是我兄弟去年才考中了举人,又在国子监读过书,不免知道些消息。”
提起这个,贾母便觉得欢喜,暗想这一门亲事极好,虽说窦家家世不显,好歹父弟都有能为,窦大仁已是三品官了,其子更是中了举人,遂笑道:“舅老爷是有本事的人,年纪轻轻就中了举,虽说今年春闱落了榜,然年纪还小呢,三年后金榜题名也未可知。琏儿如今读书,那是他舅舅,平常叫他常去请教些功课,也好进益些。”
窦夫人忙笑道:“老祖宗只管放心,就琏儿这么一个外甥,我那兄弟还能不尽心?前儿还说琏儿的文章大有长进呢,琏儿虽不如珠儿,但我们老爷只盼着琏儿今年跟珠儿南下先试一试,有了经验,下回更好些。”
听她这么一说,王夫人面上顿时现出一丝笑意来。
窦夫人从贾母房中回来,命丫头收拾自己院中的厢房给迎春居住,这一番话说将出来,王夫人再不好提凤姐和贾琏的亲事了,谁不知道凤姐和她这位姑妈最是亲厚,若是这样的媳妇进门,她哪里会孝顺自己这个婆婆,恐怕早恨不得搬到荣国府里去孝顺王夫人了。
凤姐模样标致,言谈爽利,心机深细,若不是她和王夫人亲厚,又不识字,说不得窦夫人真真中意得很,只是可惜了。若是她识字,且明理懂事,即便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她也愿意,实在是凤姐的才干着实出色,小小年纪便能看出几分来了,竟是个脂粉队里的英豪。偏生她虽有学名,却不曾上过学,窦夫人有心给贾琏挑个情投意合能一起吟诗作画的媳妇,作为当家主母,单是有管家的才能不够,须得有长远的眼光,不能自高自大,罔顾国法人伦。
窦夫人眼光凌厉,自恃看人明白,经过这几年见过凤姐,早已瞧出凤姐的心性了,全然不把国法瞧在眼里。听说王夫人就是这样的人物,私下放了不少利钱,也替人包揽官司,动辄几千两的进账,侄女肖姑,窦夫人最怕凤姐亦效仿于此。
至于王夫人放利钱并包揽官司一事,她已经掌握了些证据,只等着时机到了,解决此事。贾赦是荣国府的一家之主,若由外人告发,少不得也有贾赦的不是。
窦夫人暗暗一叹,她嫁妆简薄,尚不肯如此,据说王夫人当年进门时带来十里红妆,虽然不如贾敏出阁时的风光体面,但是一般人十个也不如她一个,没想到她尤为不足,竟贪婪至斯,一点儿不将国法家规放在眼里。
贾赦原本觉得王子腾步步高升,鲜有人及,有心答应这门亲事,不想听窦夫人这么一说,登时觉得不妥,立时便闭口不语,再也不提贾琏的亲事了。他自觉不如窦夫人和贾敏有眼光,何况还有
李恂常接贾琏过去教导功课,可见便是给贾琏说亲,也得经李家夫妇父子过目方好,李赫如今已经升为三品官了,封疆大吏,威风八面,贾赦心里敬畏得很。
窦夫人正交代奶娘如何照料迎春,便见贾琏施施然地过来请安,只见他面如傅粉,唇若涂脂,戴紫金冠,束白玉带,越发显得身材俊秀,容貌俊美,即便窦夫人日日见到,此时再见,仍忍不住一声赞叹,满京城里也找不出比他更好的人物了。
贾琏自幼启蒙,少年用功,所见所触除了贾赦,皆是才子居多,纨绔极少,故而虽生得美,却不觉得浮夸,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斯文翩然的气质,让人觉得见之忘俗。
窦夫人忙叫到跟前嘘寒问暖,贾琏看了奶娘怀里的迎春一眼,眼里生出几分好奇来,道:“这就是陈姨娘才生的妹妹?倒生得粉妆玉琢。”
窦夫人笑道:“可不是,此后便住在我身边了。”
贾琏闻言一怔,随即疑惑地道:“儿子记得前儿老祖宗说抱到跟前养活,怎么母亲又把妹妹带回来了?不过,我倒觉得妹妹还是跟着母亲的好,老祖宗年纪大了,哪里能照应得周全,无非是扔给奶娘丫头照料,偏生奴大欺主的多,母亲不看着些儿,妹妹又小,口不能言,受欺负了不能说将出来,岂不是误了妹妹?况我又要南下考试,将来又要上课,妹妹留在母亲身边,也能陪母亲解闷儿,免得母亲平时太寂寞了些。”
对于窦夫人,贾琏心内着实感激,她没进门前,饶是有贾敏疼爱自己,但是自己父亲性子不好,偶尔还得挨几次打,自从母亲进门后,管得父亲服服帖帖,自己再也没有挨过打,跟舅舅窦晨也学了不少东西,因此愿意窦夫人抚养迎春,倒不在意她是庶出。
在大户人家,庶出的公子小姐地位远不及嫡出,便是父母长辈也不在意,只管其吃穿便足矣,余者皆不理会。何况迎春又是婢子所出,陈姨娘只是叫着好听罢了,仍是荣国府的家生奴婢,并没有纳妾文书。贾赦跟前姬妾虽多,各个都叫姨娘、姑娘,月钱也比寻常丫头多,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一个是正经摆酒唱戏纳进门的。
窦夫人听了贾琏语气里的关切,心中自然欢喜,不枉自己这般疼他,遂笑道:“难为你记挂着我,我如今只盼着好生将你妹妹抚养长大,明儿说一门好亲,世家贵族咱们不挑,单挑些稳重踏实知道上进又能帮衬你的,便是不帮衬你,好歹不给你惹祸。我也是想着老太太上了年纪,教不了你妹妹几日,怕被下面的奴才们挑唆坏了,故带在身边,等她年纪大了,性子也定了,老太太若喜欢,再送到老太太跟前讨老太太的欢心去。”
虽说迎春如今的奶娘是窦夫人亲自挑选的,人品十分稳重可靠,但是贾母那里常常人来人往,丫头们又都是争强好胜,她可不放心将迎春放在贾母跟前,她还盼着将来给迎春挑选个好人家,好和贾琏相互帮衬着呢。
贾琏听了这话,笑道:“儿子如今知道上进了,过两日便和珠大哥一起南下,因此儿子爱护兄妹才好,哪能让弟妹帮衬儿子。”
窦夫人更觉满意,长兄如父,理当如此,狠狠夸赞了贾琏几句,方道:“行李都给你收拾好了,只等那边有了消息,你们便去金陵。去的时候,替我和你父亲给你姑妈姑父送一封信,还有送给他们的礼物。你们既去了金陵,少不得要去姑老爷家拜见,老宅久无人居,竟是住在姑老爷家我们才能放心,到了姑老爷家,你们兄弟两个还能请教些功课。”
说到贾敏和林如海,贾琏目露暖色,神色间十分挂怀,道:“不知不觉姑妈随着姑爹南下已经三年了,虽然常有书信往来,到底没见到,不知姑妈姑爹和睿兄弟是否安好。”
不过两日,王夫人亦已替贾珠收拾好行李了,派了好几个积年的老家人跟随,又有七八个小厮,端的用心之极,然而贾琏却只带了四个小厮并两个老家人,一行人拜别祖母并父母,立即带着家里预备给林家的礼物,登船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