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同薛王氏喜信儿送到京城的还有她特特预备了送给王夫人的礼物,又有送给贾家的中秋节礼。薛家虽然无人做官,但是历代经商,家资饶富,有百万之财,而六品官员俸禄一年不过几十两银子,因此更显得薛家送礼丰厚已极,看得王夫人一叹,暗想,若是靠贾政的俸禄,恐怕连自己都养不活,幸而自己如今管家,下人争相奉承,短了谁的东西都不会缺了他们这一房的。
想罢,王夫人不禁有些得意,忙命人捧着薛王氏送的东西到贾母跟前,供贾母挑选。
可巧窦夫人在跟前陪着贾母说话,见状笑道:“都说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指的就是二太太的妹妹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样的珊瑚树,我还没见过比这更绚丽灿烂的。老太太可得挑几件好东西,莫辜负了二太太的心意,便是不要了,赏给我也使得。”
贾母啐道:“呸,你跟了我几年,也见识了好些,怎么还这么眼皮子浅?不必眼馋二太太妹妹家送的东西,一会子叫鸳鸯去开库房,将我那一株珊瑚树儿搬走就是。”话里虽然蕴含着斥责之意,但是贾母眉梢眼角却全是笑意,她就爱窦夫人说话的态度,听着似乎十分浅薄,眼红自己的东西,细细一想,却均是讨了自己的喜欢。
窦夫人听了,忙不迭地对着贾母作揖,笑吟吟地道:“谢老太太赏,媳妇心里感激不尽,明儿客人来了,媳妇儿便摆将出来,显摆显摆,告诉他们这是老太太特特赏给我的。”
贾母听了,更是欢喜。
王夫人见状,越发瞧不起窦夫人处处做小伏低的作态。
窦夫人却是抿嘴一笑,做小伏低算什么?有东西才是实惠。王夫人就是不懂得讨贾母的欢心,却又妒忌贾母待贾敏太过,比对她这个儿媳妇还好,实不知贾母年纪大了,最爱炫耀自己的豪富和在贾家超然的地位,自己随着她便是,就算是哄老人高兴了,只要得了老人的欢心,爱屋及乌,总能惠及丈夫儿子,得不得到东西反而是小事了。当然,能得到最好,日后都留给儿子娶媳妇,荣国府都让二房当家了,自己一房也不能总是吃亏。
果然听到贾母对王夫人道:“有劳姨太太惦记着,才送来的节礼我已经看了,都是极好的,你比着单子回礼,别叫他们小看了咱们家。这些东西原是额外送你的,你孝敬我如何使得?别听大太太胡说,我那里的东西尽够她挑的。”
王夫人闻言,有些儿不喜,凭什么贾敏素日尽得贾母的梯己,如今窦夫人也来分走一杯羹?不过是几句话就讨得贾母如此欢喜。她心中虽觉如此,面上却一点儿不显,连忙陪笑道:“虽说这些是姨太太送我的,但是已经是我的了,眼瞅着快过中秋了,倒有几件吉祥如意的东西,老太太挑几件喜欢的,也是我的一番孝心。”
贾母听了,便不再推辞,道:“珊瑚树也罢了,我有比这更好的,倒是这件西洋的自行船有些儿少见,给琏儿顽,那一套黄玉做的九连环给珠儿,这匹雀金呢给元春,那两匹大红的哆罗呢还过得去,给敏儿做件褂子倒好,也不能忘了睿哥儿,听说睿哥儿已经读书了,这块澄泥砚还算精致,我也要了,好给睿哥儿送去。”
王夫人听她自始至终都记挂着贾敏,还未如何,便听窦夫人笑道:“正是,我也觉得姑太太穿红好看,可巧门下孝敬了我们老爷两匹大红羽纱,我也想着等中秋姑太太送节礼来,回送给姑太太呢,不知姑太太今年的节礼可送来了?”
最后一句话却是问王夫人,王夫人只得道:“还没送来呢,倒比往年迟了几日。”
窦夫人立时笑道:“千里迢迢的,哪能那么准,说什么时候到就什么时候到,途中出了些变故,或是遇到了不好的天,不利于行程,也未可知。”
贾母点头道:“这话有理。”
向王夫人说道:“你也别嫌晚,姨太太家添了长公子,连着报喜,才早了两日,我料想再过几日,敏儿家的节礼也该送到了。”
王夫人只得点头称是。
正在这时,便听门上有人通报说姑太太送节礼来了。
窦夫人闻言登时一笑,贾母则更是欢悦,忙命人进来,无非是问些贾敏一家如何,也没什么别的可记述之处,倒是窦夫人问了好,收了贾敏送给他们一房的礼,又得了贾母库房里的珊瑚树,心满意足地坐车回了东院。
可巧贾赦正在把玩新得的扇子,见状顺口问了一句,道:“别的东西也罢了,瞧着像是妹妹送来的,这珊瑚树如何得的?我依稀记得倒像是母亲的梯己。”
窦夫人笑道:“正是老太太赏我的。”
贾赦听了,愈觉诧异,道:“母亲竟舍得开库房拿梯己给你?这一株珊瑚树母亲素来宝贝得很,我记得二老爷成亲那一年,觉得珊瑚树摆在新房里好看,撒娇着央求了好几回母亲都没舍得给他,如何今儿反给你了?前儿给你的那头面,也是母亲当年的嫁妆。”
窦夫人道:“不过几件东西,老爷就觉得出奇了?咱们已不管家了,得几件东西不为过。和这几件东西相比,我瞧二太太倒愿意管家。”
提到这个,贾赦不禁气道:“真真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母亲叫你管家,你居然推辞,你难道不知道荣国府本就该咱们当家作主的?”
窦夫人立时反唇相讥:“老爷知道什么?管家原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你还当现今是国公爷在的时候呢?便是老爷,住在荣国府里我都觉得惶恐呢,还让我管家!我如今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老爷和琏儿。”
她进门不久,贾母有意让她管家,王夫人亦假意把手里的事务交给她管,故她当时便见到了账册,心中着实骇然,开销之大,竟是进项的两倍不止。虽说她明白必然有人从中贪墨,但是老家人在此经营日深,一时之间难以撼动,有贾母坐镇,他人别想蠲免,免得失了府上的体统,因此她几经思索,又请教了李母,当机立断推辞不管。
李母曾经对她说道:“荣国府两房之间嫌隙日深,几乎无法化解,二老爷居住荣禧堂,你当姑老爷当真不怨不恨?只是他自知没什么本事,当下又有慈母随幺儿住的规矩,他不敢说出来罢了。饶是这样,他还另外在东院开了黑油大门呢。当年你姐姐说荣国府里过花费太过,便是她管家也说难以和进项持平,可见排场使费之奢靡,你如何管?不出十年内囊便要尽了,难道竟要自己想方设法填补不成?若不填补,日后查账少不得说你的不是。因此,不管,便无丝毫过错。依我说,竟不如只管着你们东院,以二房之事激励琏儿上进。虽说荣国府库中的钱多半儿都该你们继承,照着这么花,花的都是你们的钱,但是和这些劳什子钱相比,竟还是琏儿的前程要紧些,只要子孙长进,留钱何用?只不过徒生懈怠之心罢了。”
接着,李母又道:“姑老爷如今只袭了一等将军的爵位,若是依然是国公爷住在荣国府里也就罢了,偏生不是,哪有资格住国公府呢?不被人参一个违制才怪。也是如今老太君尚在,圣人记着荣国公的好处,方没人说闲话罢了。”
因此,虽然窦夫人依然有些可惜荣国府公中的钱如流水一般花销,心里却觉得李母说得有理,荣国府虽非日暮西山,却因子孙无能而已见颓势,自己只需管好东院,管好贾赦和贾琏,把持住贾赦的名帖,便是有人在外面以荣国府的名头作恶多端,那必定不是贾赦的名帖。许多事情都需要递了名帖方能解决,因此惹出事来也和他们无关,毕竟他们已经另辟东院,来往都需坐车,所谓没有分家只是名存实亡,现今外面谁不知道荣国府即贾家二房,贾家二房即荣国府,他们大房过去,都说去贾政家,从来没有人觉得他们才是名正言顺的主人。
窦夫人见识非同一般女子,她知道,若有人顶着荣国府的名头作恶多端,最终少不得算到贾赦头上,谁让他虽不管事,却是一家之主呢。但是她相信好生筹谋,只需贾赦和贾琏父子不做丝毫恶事,加上诸多姻亲周旋,定然能从中全身而退。
窦夫人已有了打算,等到贾琏成亲后,考上进士做了官,立即就让他带着妻儿远离京城。到那时,荣国府再有罪过,哪怕是抄家杀头,只要他无罪,又有李家和林家这样的姻亲在,总能保全住他们,保全住他们,也就是保全住自己和贾赦了,横竖她和贾赦即使随着荣国府一起落了罪,不管是何等身份,只要不是杀头的罪过,总会有儿孙孝顺,安度晚年。
窦夫人从来都相信自己的判断,也便是这份判断,使得她看破了继母捧杀弟弟的意图,继而大闹,保住了自己的弟弟,如今弟弟非但没有成为纨绔,反而知道读书上进,又娶了妻生了子,除了继母时不时地生事外,一切安好。
如今,窦夫人都劝着贾赦远着昔日旧部,宁可他在家和小老婆喝酒,花钱如流水一般地买古董字画,也不愿意他去结交外官。虽说因为有哪些旧部,荣国府才没有失势,但贾代善当年的荣光早已一去不复返,没有必要日日挂在嘴边,告诉世人贾代善是当今的救命恩人,继续和他们结交,说不定哪一日就被连累了,毕竟古人都有杯酒释兵权的事情,何况今日,哪个皇帝都不希望自己麾下的臣子总是和外面的将士来往频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