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史湘云天真烂漫,率直无邪,颇为喜欢,对史鼐夫人的行为亦非常敬佩。
史鼐史鼎兄弟皆从军,史鼐夫人请人吃年酒时,其中特特请了张大虎家。张母吃斋念佛,足不出户,近来又要照料孙女,更加深居简出,所有应酬往来都是顾逸出面。
史家和林家是亲戚,张大虎是林如海一手抚养教育出来的,顾逸嫁给他也是林如海保媒,从前张大虎从军时亦在史鼐麾下,和史家时常来往,见面时自是亲近非常,初见史湘云便给了她极重的表礼,旁人亦都有礼物相赠。
史湘云本性聪颖,跟着史鼐夫人没几日,便大概都认识了,尤其和南安太妃极亲近。
南安太妃问道:“你舅舅舅妈今年回京,怎么没接你去住几日?”
叶停回京后打发人来接了史湘云几次,偏生史湘云那时都住在荣国府,史鼐夫人倒是打发她去拜见了两次,闻言笑道:“已经去拜见过了,只是舅舅舅妈才回京,繁琐之事极多,不好多打扰,故一直都住在荣国府,近来方回家。”
南安太妃叮嘱道:“都说娘舅亲,你就这么一个舅舅,别太疏远了。”叶氏本是她的侄女,对史湘云她亦是非常关心。
史湘云听了,笑着应是。
不料酒席未散,忽然听人来报说北静王没了,满城皆惊。
顾不得请人吃年酒了,史鼐夫人忙忙地打发人过去,亲自又去了一趟。
东南西北四王中独北静王功高,至今犹袭王爵,他去后,便由独子水溶袭爵,亦是郡王之位。水溶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情性谦和,才订了亲,正打算今年成亲的,忽逢丧父,只得推迟了日子,然后扶灵回乡安葬,北静太妃亦与之同行。
北静王原籍扬州,一路风雨,不消细说。
贾敏却是到了正月方接到贾珠亡故的消息,未免有些烦闷。她虽因贾珠父母俱全的缘故更疼贾琏些,但是贾珠亦是自己嫡亲的内侄,年纪轻轻忽然一病死了,焉能不伤心?
林睿兄弟姐妹三个皆不知来信中说了什么,但见贾敏好端端的忽然落泪,忙过来道恼。
贾敏红着眼圈儿,向林睿呜咽道:“你珠大哥忽然没了。”黛玉和林智常听贾敏提起荣国府与别家不同,多云贾府豪富,不过他们都没见过贾家人等,唯有林睿曾经去过荣国府,见过贾珠,因此贾敏便只跟林睿说起。
林睿闻听此言,讶然道:“珠大哥今年只有二十三四岁年纪罢?怎么就没了?”
贾敏叹道:“说是入冬不久得了风寒,往常吃的药竟不管用了,晚间下人没听见叫茶水的声音,还当睡得安稳了,不曾想早上起来一看,已经没了气儿。你珠大哥原生得比别人弱些,早几年让他练习骑射,恐也没有听从,一场风寒都禁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何等悲哀,又留下兰哥儿才三四岁年纪,日后和你珠大嫂子娘儿两个怎么过活?”
话到此处,贾敏伤心非常,不禁流下泪来。
林睿在贾家住了一年,知道贾家的行事作风,但凡生病,不管轻重,皆是净饿几日,然后不许吃油荤面筋等物,贾珠的所作所为他也看在眼里,若能和贾琏那般强壮才怪。林睿近来也大了,略知人事,自是看得清楚明白。
他从袖子里取出手帕,递给贾敏,并未言语。
他不说话,贾敏反觉得心里安慰好些,拭了拭泪,又见三个儿女皆面露关切之色,嘱咐林睿道:“叫我静坐一会子,你带玉儿和智儿出去走走,别吓着了。”
林睿答应一声,带黛玉和林智出来。
林智仰头看了看廊下笼子里的各色鸟雀,攥着黛玉的手,问道:“去哪里顽?”
黛玉亦看向林睿,她目光清澈,又满含希冀,望在林睿眼里,心中疼爱得不得了,问道:“妹妹想去哪里?今儿我做主,由着你们挑地方。”林睿效仿林如海,心怀天下,住在扬州后,白天鲜少留在家中。
黛玉却道:“外祖母家遇到这样的事儿,咱们怎好玩乐?竟是消停些罢。”
林睿听了,自觉有理,遂带着她和林智往书房来,刚刚坐定,闻听有人通报说外面有人前来找黛玉顽耍,林睿不知是谁,看向黛玉。
黛玉也不知是谁来的,细问,却是杨茹。
忽一眼看到林睿坐在案边,丰神如玉,人品俊雅,黛玉心中了悟,情不自禁地闪过一丝不喜,她偶尔也看一些典故,或者听贾敏念叨过,说没有女家上赶着男家的,他们家本无意结此亲事,不料杨家却不肯放弃。
黛玉屈指一算,杨茹来江南也很有些时候了,难为刘瑛夫妇了,受了不少委屈。因旧年天灾,死了不少人,刘瑛盼着高升的一番心思付诸流水,仍旧留任扬州。
林睿不知黛玉心中所想,顺口问道:“是谁家千金来找你?惹得你如此?”
黛玉抿嘴一笑,道:“还能是谁?杨家的姑娘。”
林睿听了,面上登时浮现一抹嫌恶之色,道:“怎么又来了?”贾敏去姑苏照料他考试的时候,他就已经听贾敏说过了,心里颇为厌烦,杨茹的举动虽说出格,但其勇气倒也让人佩服,可惜人不聪明,手段也差,非自己所喜。
林如海和贾敏早就跟他说过了,他们家讲究门当户对,女方门第再低些亦可,但是一定要家风人品性情过得去,以免为妻不贤祸及子孙。
林智连忙拉住黛玉,道:“让妈妈打发了,姐姐不要见。”他还记得杨茹几次三番惹得姐姐不悦,其他的姐姐们也不喜欢她,哪能让姐姐再见她?林智自小就跟着黛玉,比父母的时间都长些,哪里容得别人欺负了黛玉。
黛玉拍拍他的手,道:“点名道姓来见我的,我不见,岂非失礼?”
林智忙道:“我跟姐姐一同去。”
黛玉微微一笑,领着他到林睿跟前,交给林睿,道:“哥哥看着弟弟,我去去就来,经历过几遭儿了,我知道该如何打发了杨姑娘。”
林智闻言,顿时急了。
林睿倒是对此十分赞同,按住林智坐在身边,让黛玉自去。
林智不满地瞪着林睿,扭头生气。
林睿并不在意,黛玉日后是要出门的,长大后又要管家理事,哪能一味护着她?叫她学着打发人倒好,省得将来有人提出什么要求,她脸皮儿薄,不好拒绝。
因此,林睿不管林智,翻看案上的书籍解闷。
年初黛玉欲携着林智去上学,方先生忽然向林如海告假一月,黛玉本是个女孩儿,功课不限多寡,去岁春天黛玉病了一回将近两个月没有上学,方先生如今年纪大了,更爱这份清闲恬淡,因此他家中有事时,林如海立即答应不提。
林智已满五岁了,经由黛玉自小陶冶教育,数千字在腹内,按林如海和贾敏的本意,仍旧请方先生教导,林智因黛玉之故已经跟方先生上了一二年的学,方先生极喜他,早就答应了,只是若要好生教导,须得等他回来。
如此一来,现今黛玉和林智便由林睿教导。
林如海白天上班,时值年下,贾敏又忙碌不堪,各处的租子人情往来等等都需她劳心费力,林睿想到自己在姑苏求学,不曾照料弟妹半分,听林如海的话,自然乐意之至。
此书房并非是林如海的书房,而是黛玉的。他们年少时都曾出入林如海的书房,毫无避讳,近因年纪大了,林如海的书房重地寻常便不许他们独自去了,唯有林如海在时才带他们去,故另辟了三间内外书房,外书房是林睿在家时用,内书房则给了黛玉。
黛玉书房中的笔墨诗书皆锁得极严实,只剩案上的书籍,林睿翻看了几页,忽然从中掉下一张书签来,落在案上,乃玉竹所制,薄薄一片,上面绘以山水人物,十分精雅,笔墨精巧,布局转折之间隐隐带着一丝妩媚,似是出自女子之手。
黛玉虽爱诗词文章,也喜音律,但是亦懂丹青,不过丹青才学几年,尚未有此功力,一看便知非黛玉手笔,林睿不禁暗暗诧异,难道天底下还有人比黛玉的才气更好不成?
他不动声色地将书签重新夹在书籍中,笑问林智道:“智儿,你知道你姐姐时常都和人一起在书房里论诗书么?”黛玉的书房轻易也是不请人过来的,寻常待客,或是花厅,或是偏厅,亦或是卧室,非极有交情者,绝不请入书房。
林智背对着他生闷气,闻言,转过身来,道:“哥哥问这些做什么?姐姐不叫我说。”
林智年纪小,常常跟着黛玉仍旧在姐妹们中顽耍,但是那些姐妹们年纪都比黛玉大,现今都十分注重闺阁名声,黛玉多次嘱咐林智,所见所闻皆不许告诉外人,免得传出去对她们不好,她们闺阁中的笔墨轻易都不肯示人呢。
林睿倒也明白,笑道:“就是问问,我在这里看书,怕见到别人的笔墨东西。”
林智想了想,向林睿伸出两根手指,道:“哥哥答应我两件事,我就告诉哥哥。”林睿是他哥哥,虽然没有姐姐那么疼他,但是也是很好的。
林睿点头道:“你说,哪两件事?”
林智道:“以后我要跟姐姐出去,哥哥不许拦着我,我要保护姐姐不叫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