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所以呢?”聂瑶的手指继续在橱窗上虚虚地画着圆圈。
聂母畅想道:“我和你爸想啊,不如就去省城买房子,既能陪你弟,又方便你弟毕业后在省城落脚找工作,还有将来你弟成家也省不少事。”
“什么?”聂瑶的手指定在玻璃面上,轻微地抖了下。
聂母紧跟着唉声叹气:“你说就这么点赔偿款哪里够啊。”
聂瑶咽了咽口水,用不带任何感□彩的语调说:“有多大能耐办多大事,既然钱少力弱,就别想那么高远了。”
聂母语气突然严厉起来:“我就不明了,你说你都去大城市打工好几年了,怎么就赚这么点钱,你看从前厂子里的老徐,他们家那大丫头,比你还晚半年去大城市呢,人家现在可有钱了,前些日子回来穿金戴银的,大把大把的往家拿钱,她弟要是想在省城买房子肯定用不着像我和你爸这么愁,你说你怎么照她差那么多?啊?我看你就是和我们藏着心眼呢你!”
聂瑶平静地回道:“我没她那个本事,我学历这么低,能找到份像样的工作就不错了。”
聂母闻言勃然大怒,吼叫道:“低什么低?低什么低?你这是怨我们没让你考大学还是怎么的?啊?人家那丫头才初中毕业,好歹我和你爸还省吃俭用供你读了个中专,就怕你拿不出手,你说你现在哪点拿得出手?”
聂瑶不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用脚底蹭着地面,她现在心里不难受,一点都不,这种事自从十岁那会儿回到父母身边,到十五岁离开家,就没少遇到过,她觉得电话那面的女人是个陌生人,从来就不认识。
聂母见电话那头没了声,心里发虚,赶紧放软语气说:“我和你爸将来是要靠你弟养老的,不能离他太远,”聂母使出杀手锏,带着哭腔说,“你已经离我们那么远了,要是连你弟也不在身边,你让我们两个老家伙可怎么活啊?”
聂瑶用头抵着面前的玻璃橱窗,声音低低地问:“大概要多少钱?”
“三十万,有个三十万足够了,要是没有,那二十万也行。”
聂瑶颤声答:“我真没那么多钱,不骗你。”
聂母在那面来了精神,忙说:“妈知道你有本事,这事不急,等你弟高考完再说。”
聂瑶挂断电话,望着面前的橱窗发呆,她心里清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因为每次母亲打电话来要钱她都想尽一切办法地去弄钱寄回去,哪怕连方便面都吃不起,一天肯一个馒头,也一定会寄钱回去,才渐渐惯出了父母的这个毛病,认为她一定弄得到钱的毛病。
身后传来靳恒远的声音:“你喜欢这个项链吗?”
聂瑶转过头看靳恒远,又转回来看面前的橱窗,这才发现自己面前的橱窗里展示着一条红色的项链,大颗大颗的红宝石镶嵌在钻石包围的金饰里,璀璨耀眼的惊人。
聂瑶并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喜欢首饰,她不喜欢,不仅仅是因为贫穷买不起,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性格因素,她骨子里就不爱这些玩意,从小就不喜欢在身上佩戴任何装饰品。
不待聂瑶回话,珠宝店员走了过来,满面笑容地对靳恒远说:“先生真有眼光,这条项链叫‘暗夜之光’,其中的每颗红宝石都是采用来自缅甸抹谷的‘鸽血红’,是最顶级的红色,最大的这一颗为三点六克拉,是红宝石中的珍品。”
聂瑶像没听见旁边有人在讲话一样,对靳恒远说:“抱歉我讲电话讲得久了,我们走吧,衣服我不想买了。”
靳恒远歉意地对珠宝店员颔首,然后提起手里的背包,示意聂瑶说:“我都给你买好了,尺寸应该没问题,她们店员都擅长目测。”他指了指橱窗里熠熠生辉的项链,“这个要吗?我看你看了很久。”
聂瑶只当他在说笑,并不在意和追究这说笑里有没有戏谑的成分,毫无兴致地摇摇头:“不要,你不是赶时间吗?那就快走吧。”
聂瑶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和靳先生说话越来越随意了,大多时候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毕恭毕敬。
聂瑶头次坐飞机,坐的就是头等舱。
靳恒远很绅士地照顾她坐好,帮她系好安全带。
抛开先前接过的那通让人烦恼的电话,此刻聂瑶心里满是难掩的兴奋和新奇。
飞机加速飞离地面时,聂瑶感觉自己整个人,整颗心都跟着一起飞起了,这感觉真是美妙。
她转头去看靳恒远,想看他此时的神情。
靳恒远看了眼腕表,说:“晚起飞了四十分钟,我们下飞机时应该已经黑天了。”
“飞机晚点什么的,是有赔偿的吧?我看到过相关的规定。”聂瑶说。
“你看到的是哪国的规定?”靳恒远笑问。
聂瑶微窘:“没有吗?”心说:几大千块一张的机票,服务应该很高级的吧?
“中国航班晚点是常态,能那么容易承诺赔偿吗?”靳恒远说,“航空险里是有说延误四小时以上有赔偿,不过中国的保险大多不靠谱,操作起来一道道手续麻烦至极。”
聂瑶不解地说:“飞机又不能像火车那样受天气制约小,总有些不可抗力的。难道国外的航班就没有延误吗?”
靳恒远说:“当然都有延误的时候,但是乘客与机场人员吵架,打架,甚至聚众斗殴这种事,在中国机场里倒是发生的次数比较多。”
聂瑶小心地问:“你是想说中国人的素质差吗?”
“不是,我没这个意思,我自己也是中国人。”靳恒远好脾气地说:“事实上,中国消费者对缺憾服务的忍耐度极高。在美国,人们买衣服穿了一个星期发现不喜欢都可以去退货,不会出现我们所见的推诿懈怠,就航空业来说,中国业内所为乘客的设想远远称不上体贴。”
“比如说?”聂瑶感兴趣地问。
“比如照日本航空就差很多,有一次我乘坐日航……”
聂瑶闻言不悦,心说:拿谁举例不行,你非拿小死日本举例。
飞机也感应到了,愤愤不平地开始颤抖身体。
聂瑶吓得抓紧了扶手,满眼紧张,她有意侧偏过头,不让靳恒远看到她此刻的样子,怕被取笑没见过世面。
可飞机的颤动越来越严重,顶灯都一闪一闪的,聂瑶吓坏了,心说:不会这么走运吧?第一次坐飞机就赶上坠机这种足以震动世界的大事件?
这时靳恒远握住了她的手,安抚她说:“没事的,强气流过了就好了。”
就好了……这话在山顶消防屋里靳恒远也说过,同样温和的语气。
聂瑶看向靳恒远,很勉强地冲他笑了笑。
片刻后,机身终于恢复平稳,聂瑶不自在地缩回自己被握着的手。
靳恒远故作夸张地呼口气,说:“其实我也很紧张。”
聂瑶咬咬嘴皮,说:“靳先生,刚刚买衣服的钱,还有机票的钱……”她欲言又止。
“我来付,”靳恒远马上说,“你现在属于陪我出差,当然应该我出。”
聂瑶没有接话,在心里鄙视自己,老话说的好,人穷志短,真是一点都没错。
聂瑶又对自己说:嗯,我是和老板一起出差的,这些都是应该老板给报销的。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里,能坚强地生存下来已很不易,适当的心理麻醉是必要的。
阿Q的“自我精神胜利法”很好用。
总体来说,聂瑶第一次坐飞机的经历非常愉快,不只椅子宽大舒适,飞机餐也好吃,饮料还管够。
飞机降落在青州的上一级管辖市。
下飞机以后,靳恒远带聂瑶去了租车行。
靳恒远拿着一辆SUV的车钥匙走出车行,随口问聂瑶:“会开车吗?”
聂瑶为难地摇头。
靳恒远本就没想过她会,所以也没再说什么,他去检查了下车子的情况,然后替她打开了车门。
聂瑶坐进车里,满脑子想的都是靳恒远刚刚的问题。
说者无心,听者留了意。
聂瑶记得看过一个驾校的广告,说的是“学好外语、电脑和驾驶,走到哪里都不怕。”
细想一点都没错,这简直就是现代社会立足的三大基础。
聂瑶心想:如果去读书拿文凭是件奢侈事的话,那考个驾照总还是属于蹦一蹦就够得到的目标。
车子驶入青州地界,天色渐渐暗下来。
中国西北的这座小城路况还算不错,只是这里位置偏僻,经济建设尚不发达,建筑物依旧保持着几十年前的面貌。
靳恒远下飞机后接连接打了几个电话,处理着公司里的事。
聂瑶看着车窗外陌生的街道,见靳恒远挂断了电话,便问他:“我们现在这是去哪?”
“你挺信得过我的。”靳恒远居然这样答。
聂瑶奇怪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都和我走这么远了,才想起问我去哪。”靳恒远的眼底都是笑意。
聂瑶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很纯很无害的东西。
聂瑶笑说:“你也蛮相信我的嘛,就不怕我会谋财害命?我们在一起,显然应该害怕的是你。”
“为什么?”靳恒远很不解地问。
“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啊,没听说过人越穷,胆越大吗?我根本就没什么可怕的。”聂瑶这样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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