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父亲告诫之后,有栖川润便一直注意与忍足保持距离。在她看来,最适合彼此的角色莫过于同学。自从忍足与后辈交往以后,两人的关系也确实逐步往理想的状态发展---无论是网球社活动,还是班级中,都没有过多交集。
有栖川润曾断定,忍足侑士这个人一定会以这种潜移默化的方式慢慢淡出自己的生活,而那些与他相关的回忆也会在浩瀚的时间洪流里,悄悄地不复寻觅。直到此刻,毫无准备地从春日崎的口中听见忍足的消息,哪怕是单单一个姓氏,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所遗忘的还远远不够。确切地说,那些她以为被遗忘的记忆不过暂时蛰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指令就能再次占据有栖川的脑海。
本应该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
有栖川润想起台球比赛之后,醉意朦胧的自己由忍足侑士牵着走在花坛的边缘地带,脚步落空的时候,跌入的那个温暖到无法割舍的怀抱。她又想起两人嘴唇相触的瞬间,耳边萦绕的那首歌谣,比龙舌兰酒更醇厚醉人的亲吻。
思绪辗转,场景变换到光线昏暗的走廊。
同样是钳制住自己身体的那双有力臂膀,同样是低沉慵懒的声音,吐露的话语却徒生几分无力挽回的悲凉。
“你知道的,只有单身的人需要防备。”
可惜,忍足侑士甚至没等到月考成绩公布的那天,就早早地接受了后辈的告白,跨出单身的行列,也平息了有栖川的猜忌。
至于姗姗来迟的月考成绩……即便忍足的排名比她靠前又怎么样呢?
或许从始至终,忍足侑士的打算都是尽早地结束自己的单身生涯吧。
“我们……”
有栖川润踌躇着,不知道要怎么给两人的关系做出结论。当亲密无间变成昨日黄花,一切时过境迁之后,最为难的莫过于向一个不熟悉其中经过的人阐述“曾经”。思考片刻,还是无法,有栖川润索性住了口。挣扎于这种无意义的事,不是她的作风。
她与忍足侑士的过往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的交往对象是凤镜夜,而忍足侑士也找到了新的归属。他们,各自陪伴在别人身旁。
即便有栖川润没有亲口证实,春日崎奏子也从她怔忪的神色间得到了结果。眼见自己的问题触及好友的痛处,春日崎有些讪讪,她促狭地扯了扯嘴角,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有趣的话题缓和气氛,只得尴尬地沉默。
此刻,去而复返的凤镜夜则像是上帝派来的救援一般及时。
隐约察觉到有栖川与春日崎之间的异样,凤镜夜的目光在两人面上游弋片刻,随即状似无意地问道:
“不知迟到许久的我还能跟上两位的脚步吗?”
有栖川润仰头看他,笑得灿然。
“那你跟上其他成员的脚步了吗?我说的是款待客人的数量。”
有栖川润清晰地记得“Death Game”的宗旨:每位部员接待十名客人之余,还要分心抢夺别人的顾客。最后剩余客人最少的那位部员需要接受惩罚。
临时决定参与到游戏中的凤镜夜也在被惩罚的行列吗?
如果真是这样,他可注定失败了呢。因为客人的基数太少,从始至终都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凤镜夜看了有栖川一会儿,嘴角噙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他不置一词地牵过有栖川润的右手,身子蓦然矮了半截,一个轻如鹅毛般的亲吻落在有栖川白皙光滑的手背,凤镜夜在她有些愕然的注视中重新抬起头。
“我是只愿意效忠于您的武士,我尊敬的女王陛下。”
凤镜夜如此说着,眼里是至上的虔诚与……宠溺。
第30章
自从“Death Game”限定日的活动结束以来,凤镜夜一直处于相当惬意的状态。根据他与部员的事前约定,在游戏中落败的人需要被小惩以戒,在凤镜夜得知倒数第一名的得主是Honey前辈时,二话不说便再度削减了部内的甜食供应量。平心而论,这场游戏无论结果如何,对凤镜夜都是不错的消遣。在担任副部长的这些年里,凤镜夜自信对同伴知之甚深,每个人的弱点都能如数家珍地列举一番。比如,春绯的女性身份之于环,沉重的债务之于春绯,哪怕是恬学长那样看似百毒不侵的人,也会因为Honey前辈偶尔的不理睬感到孤寂难当。
这一天,凤镜夜正坐在音乐教室靠墙的角落,浏览刚寄来的账单。 当他看见较以前长度整整缩短了三分之一的账单,嘴角不由勾起愉悦的弧度。
果然,Honey前辈每个月都是部内开销的杰出贡献者。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凤镜夜是那种十分乐意将自己的喜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人。此刻,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欣赏Honey前辈愁眉苦脸的表情了。视线从左往右巡梭一圈,依次掠过雄性荷尔蒙过度分泌的须王环、在女生夸奖下面色绯红的藤冈春绯、沉浸在表演禁断之恋乐趣中的常陆院兄弟,最后到达郁郁寡欢的Honey前辈以及他身旁因爱莫能助,陷入自我厌恶情绪的恬前辈。
凤镜夜脸上幸灾乐祸的笑意逐渐淡去,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迎着自落地窗户洒落的阳光,变得有些模糊不清。暧昧不明的光芒似带他穿越回几年之前,那日也是如今天一般的晴好天气,尚未出嫁的姐姐在他的房间死赖着不走。不知怎么的,就聊起了关于人性的话题。姐姐说:
“人之所以软弱,是因为有珍视到无法割舍的东西。因为太过牵挂,才会让宵小之徒有可乘之机,才会心甘情愿去做一些妥协。]
凤镜夜看着同伴们或沮丧或兴致盎然的脸,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与姐姐的这番谈话来。
能让自己珍视到甘愿软弱的东西是什么呢?
心智相对成熟的他时隔多年,再次考虑起这个问题。
凤镜夜的脑海里涌现出许多许多的东西,有父亲的称赞,有他人的肯定,有殷厚的家业,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脑海里出现了有栖川润恬静的脸庞。然而,待到一切遮蔽心中真实索求的迷雾散去,定格的画面上是同伴们青涩恣意的笑颜。
凤镜夜回神,正听见翘着腿的常陆院光向客人卖弄自己有限的茶具知识。
“本周末会在横滨举行海外知名茶具品牌的展览,听说届时还会把英国皇室的御用茶具作为特别展品展出。”
坐在常陆院光对面的少女不禁双手交握置于胸前,语带感叹:
“那可真是一场盛会,对参观者的身份有限制吗?”
“只要提前预约,凭票进入就可以了。不过我和馨都没兴趣,要想体验人山人海,直接去庶民超市走一趟比较方便。”
凝神旁听,直至常陆院光结束有关横滨展会的话题。凤镜夜的手指在笔记本键盘上飞快地跳跃,不一会儿,屏幕上赫然出现了此次展会网上订购门票的页面。
诚然,凤镜夜对于常陆院光口中的拥挤人潮与喧嚣气氛并无期待。
不过,茶具嘛……她应该会感兴趣吧。
>>>
周六
获悉藤堂静之父身体抱恙的消息,有栖川润特地提前致电藤堂宅,在确定主人在家之后,携带好些价格不菲的滋补品前往拜访。自从两家确定业务往来开始,她便陆续来过几次藤堂宅邸,这次也是畅通无阻地见到了男主人---因心脏病突发,卧病在床的藤堂航。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在有栖川看来,藤堂航这病的征兆倒不是一天两天了,此前,她就多次关照过他注意休息。可惜,藤堂商事会社需要社长决断的事情推挤如山,又加上本身郁结在心,也难怪年迈的藤堂航终于支撑不住。听说,藤堂航前些日子用登报的方式,公开声明与藤堂静断绝父女关系。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触动了老人家脆弱的神经。有栖川润看着床榻上气若游丝的藤堂航,只觉得短短数日间,他越发显得瘦骨嶙峋。
便是有栖川润这样情感不太充沛的人,也油然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在向藤堂航表达来自父亲以及藤堂家的关怀之意外,有栖川也不忘老生常谈地叮嘱他不要过度操劳。虽然自己的劝解可能只是徒然,总是聊胜于无的。
走出藤堂主宅,漫步在通往大门的甬道上。重新投身于和煦阳光下的有栖川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夹杂着青草经过修剪后独特的香味,只是闻一闻便让她忘却身后宅邸里的阴郁气息,感觉身心舒畅。
上帝的胸襟何其广博,以他的眼光,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或许都是庸人自扰吧。
而现在为了别人的因缘际遇神伤的自己何尝不是赶着做了一回庸人?
嘴角微翘,形成一个无甚意义的笑容。
有栖川润收敛思绪,刚要提步继续向前走,就听见不远处压抑的争执声。
谁这么不识相,吵架吵到别人家门口了?
有栖川润定睛望去,视线在接触到门外两个人影的刹那,嘴边已是冷笑连连。
那拉拉扯扯的少年赫然是道明寺司与花泽类。
在有栖川观察事态的时候,两人显然也看见了她。
在心里暗骂一句冤家路窄,有栖川润面不改色地端正了身形,在他们的注视中缓缓靠近。
“下午好,道明寺少爷、花泽少爷。多日不见,两位身体都康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