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爷爷当初靠生发液发的家,成立了云生,这么多年,差一点就因为一瓶脱毛膏毁于一旦,是不是特别讽刺。”佳慧把刚拍的照片PO上网,几秒之后便引来一长串的留言。
“听说你的粉丝都叫你美容教主?”傅岑川在办公室的隔间,硕大的茶几上是拼到三分之一的拼图,他手中那一块总是找不到大致的方位,索性停下来,看着在电脑面前劈里啪啦敲打的佳慧,起身走到门口,出门之前侧过身子补了一句,“我第一次听到这称号就想起东方不败。”
“嗖”的一声,傅岑川躲过佳慧甩过来的笔,还给她一个笑脸。
正要关门时,佳慧叫住他:“什么时候,把你旅行认识的,那个送你椰子壳、喜欢拼图、也喜欢我博客的姑娘叫出来吃个饭?”
佳慧抬起头狡黠一笑,傅岑川扬起下巴,顺手关上门。
过了三月,天气渐渐有回暖的迹象,茹薏正在家里大扫除,门铃响了很久,要不是她不小心把吸尘器的线扯出插座,根本就听不到。
打开门,她穿着米色珊瑚绒的一身家居服,短发扎了一小啾在脑后,门外站着黑色高领毛衣牛仔裤的傅岑川,两手拎满了菜。
“清代《调鼎集》中就有松鼠鱼的记载:取季鱼,肚皮去骨,拖蛋黄,炸黄,作松鼠式。油、酱油烧。书里的季鱼,就是桂鱼。”
茹薏把吸尘器收到壁柜里,来到厨房,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看着他熟练地沿着鱼齐胸鳍斜刀切下,在头下巴处剖开,轻轻拍扁,再沿着鱼身脊两侧用刀平批,去掉鱼头后把两片胸肉片出鱼刺,均匀地用刀直划,再斜划。
“看,这漂亮的菱形的花纹。”
傅岑川得意地展示精妙刀法下的成果,茹薏啧啧称赞:“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油锅烧热,鱼身慢慢下锅,傅岑川提着鱼尾,不断用勺子舀热油往上浇,颜色慢慢由白变得淡黄直到金黄,捞起锅时,回答了她的那个问题:“我会慢慢告诉你,所有的秘密。”
成品摆上桌,茹薏夹了一小块放到嘴里,咽下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又吃了整个半边。
抬头对上傅岑川一双黑眸,她咬着下嘴唇,筷子横在碗上面,歪着脑袋说:“怎么,这是让我慢性中毒,以美食为诱惑,让我有一天离不开你?这步大棋下得真够长远的。”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傅岑川两手一摊,“那你准备怎么对付我?”
茹薏眨巴眨巴眼睛,继续把筷子伸向那碟让人罪恶的鱼肉:“对付这个词用得也太见外了。”一块鲜嫩的鱼肉入口,她手指托着下巴,缓缓道:“只是你这个大龄男青年总不明不白地到一单身女青年家里做菜,总得给个合理又让人不排斥的理由吧。”
夜色渐渐沉下,北面窗户没关,风灌进屋子,吹得茶几上的一沓A4稿纸哗哗地响。
傅岑川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对着正在夹一块荷兰豆的茹薏说:“结婚这个理由怎么样?”
手一抖,茹薏夹到半空中的一片绿色掉了下来,没有落到盘子里,而是直接掉在刚拖干净的地板上。
“换个说法好了,和你在一起,有家的感觉。”傅岑川用餐巾纸捡起那片荷兰豆,起身扔到垃圾桶里,留一个清净的空间给她,和她那张通红的脸。
“这个理由还不够合理?”等了半天没见她回一句话,傅岑川背对着她,榨了一杯橙汁,“如果我再说一个还不能过关,就太挫败了。”
说罢他把橙汁喝干净,玻璃杯放在大理石流理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然后是他肯定的四个字:“我喜欢你。”
回过头,茹薏脸上的尴尬和错愕渐渐淡化,“我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这么认真地回答。”
“我对你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一向是认真的。”
见她才刚散开的红晕又上了脸颊,傅岑川得逞地笑了。
茹薏把盘子收拾过去,哗哗的自来水冲刷着碗里的油污,傅岑川手伸进水里,握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这个理由,可以过关了吧?”
茹薏沾着泡沫的手掐了他的脸颊,白了他一眼:“我才发现,厨师是这个世界上最油嘴滑舌、最会说甜言蜜语的人。”
“我说了,这是认真的。”
“算了算了,我只是随口一问,有人给我做饭求之不得。”
茹薏挣脱开,反而被扣得更紧。
“换你了。”收拾干净的两人靠在沙发上,看着一部颇为文艺的电影《面纱》,傅岑川提醒她,“该讲故事了。”
茹薏打了个哈欠:“这画面太美,我不忍心破坏。”
“去过吗?”傅岑川调整了手臂的位置,让她靠得更舒服,“黄姚古镇,在广西。”
“还没,大学的时候曾经要去,后来没去成。”茹薏腹部隐隐作痛,忍了几下没忍住,发出不舒服的低吟。
大四那年,她偷偷买好了火车票,想要去广西阳朔和黄姚,本来是要给成峰一个惊喜,他却瞒着她把票退了,说是找工作的关键时期,她还没有着落,错过任何一次机会都有可能留下遗憾。
在她知道车票被退掉以后,没有敢跟成峰吵架,因为就是这么巧,被他说对了,就是在预计要去旅游的那一个星期,她接到这间报社的终面电话,也就是在那一个星期,她签了约,定了工作。
从此就开始了忙碌的生活,从他们开始恋爱,就筹划着要出去旅游的梦想,从那时之后就更不可能实现。
右腹部越来越痛,耳边傅岑川的声音越来越模糊,电影里Kitty抱着已经感染霍乱的丈夫,这场自杀式的旅行,让这份才刚刚相遇就要分离的爱情作为对骄傲而固执的Kitty最沉重的惩罚。
青山绿水,或浓或淡的雾气没有散去,茹薏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冷汗,屏幕上的画面越来越模糊。
就好像是被子弹射入时那么痛苦,她昏沉沉地脑中都是过去的画面。
上一秒的梦境里是在漫天的黄土里,下一秒便是在熟悉的城市中。
分明是两个不同的时间和空间,却越来越趋向于相似。
她迷糊中能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用专业的医学用语,在和旁边的穿着白大褂的人交流着,那个声音就是她忘不掉的,帮她取出子弹的医生的声音,她觉得累了,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在真实的场景中。
再次醒来是已经天亮,傅岑川靠在椅子上睡着,嘴唇一圈是青浅的胡渣,听到动静,睁开眼睛。
“急性阑尾炎,昨晚做了手术。”
茹薏伸手到那个位置,无奈地苦笑:“这下好了,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对称了。”
“要不去纹身。”傅岑川吻她额头,“不过,这样的位置,纹什么好呢?”
“嫌弃了?”茹薏推他,然后追问:“我做手术的时候,有没有一个年轻的男医生在场?”
想要描述他的样子,却发现根本无法描述,但她潜意识里,是感觉得到那个人在身边。
“应该是一位中年的大叔,给你做的手术。”
“噢……”茹薏怅然若失,“那就是我在做梦了。”
“你是说,故事里那个医生?”
茹薏点头,“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能再见他一面。”
傅岑川不语,只是起身拉开窗帘,让一丝阳光透进来,茹薏乌黑眉睫染上淡淡金色,眼睛一时受不住,轻轻阖上,安静的病房里只有她渐渐变得平稳的呼吸声。
她躺在病床上,乌黑的发丝铺开在白色的床单,两米开外,傅岑川站在窗前的黑色身影,在安静中显得有些清冷。
这份沉默是被电话铃声打破的,茹薏接起电话,那一头还没说话,先听到的是机场标准的某某航班晚点的播报声。
“莞莞?”茹薏侧着身子接电话,对着转身的傅岑川做了个别说话的手势。
过了半分钟,那边才有了反应:“我回来了!这一次真是累死了!我要去你家。”
阳光透过纱窗,在白色床单上映出一个一个格子,茹薏手指在格子间隔着跳着,好声地回答:“我不在家。”
“不在家!”林莞望着自己脏兮兮的一身衣服,“不管,你现在回家就行。”
“恐怕不行,我在医院,刚做完手术。”
电话那头问了是哪家医院就挂了,茹薏把电话放到枕头旁边,撑着身子坐起来,牵动到伤口有些痛。
那时候,左半边比这要痛多了。
“诶,昨晚谢谢你。”她对着他说。
“以后慢慢还。”他把窗帘拉回一点,避免阳光直射到她的眼睛。
“回去吧,昨晚你也没睡,回去休息去。”
“那你怎么办?”
“我可以找……”茹薏愣住,一时半会,她还真不知道可以叫谁过来照顾她,做人做到这个分上,也够失败的了,“我朋友要过来了,你还是回避一下吧。”
傅岑川依了她的意思,走之前对她说:“昨晚那些话,都是认真的。”
“嗤——”茹薏伸手指了指门外:“回去吧。”
门关上,茹薏望着天花板,她才刚结束一段过程是笑着结局却是悲剧的爱情,这一份突如其来的感情让她恐慌,因为过程更美好,她害怕结局会变得更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