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妈本是在外屋做绣工,见小姐累成这个模样,想起灶上温着的绿豆汤,忙唤了人将其端来,自己接手端了进去。
本来收拾地整整齐齐的床榻这会儿显得有些凌乱,那本该由银钩勾起的云帐胡乱地散落下来,隐约之中只见得一个人影躺在榻上。陈妈走了过去,却见踏板上的绣花鞋东一只西一只,活像被人丢弃了似的。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伸手撩开云帐。这一瞧,她的目光挤在了一起,变得有些呆滞。
眼前的女子随意地趴在床榻之上,双臂双脚伸展,摆出了一个“大”字来。榻上女子偏着头,正深一下浅一下地呼吸着,双眸紧闭,丰润的双唇微微张着,露出几分平日里见不到的娇憨来。陈妈半响之后,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些天来小姐做事虽然果断决绝,但终究还是小孩子心性。她将绿豆汤搁到一旁的矮几上,欲上展了锦被与她盖上,此时,那本该合上的双眸却突然睁开,唬得陈妈手下一抖,忍不住将手缩了回来。“小姐这么快就醒了,本还想给你添上被子的。刚才在流觞曲水会上,有没有闹出什么乱子?”小姐这副惺忪模样,怕是刚才在那流觞曲水会上已是累极。
见着来人是陈妈,杜流芳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拿手揉了揉睡眼,又眨了眨眼,这才恢复了一点儿神志。“无。”她冲陈妈眨了眨眼,示意让她安心。此时她已想起一件事来。一边接过陈妈递来的绿豆汤,一边说着:“陈妈,明日便出府带两个机灵点儿的丫头回来吧。”
杜流芳这般淡然的语气,落在陈妈耳里却是一个喜讯,她不由得瞠大一双眼睛,满是诧异地说着:“银子筹到了?”前几日,小姐就跟她说了添置丫鬟的事情。大夫人派给小姐的这些丫头瞧起来虽然都是伶俐聪慧,但却空有一副好皮囊。做起事来敷衍塞责,根本指望不上。这些日子里来,大夫人对小姐越发刁难,是得找几个贴心点儿的又会些拳脚功夫的人放在小姐身边。只是现下烟霞阁月例减了一半,根本没有银子使。莫非这短短几日,小姐就已经筹到银子了?
“这个您莫管,”杜流芳撤回一只手,往怀中一掏,摸出一只粉色钱袋来。“给,这些应该够了吧。”
陈妈忙得接受过来,看着里面几锭亮堂银白的银子,眼皮猛地一跳,粗粗数了数,竟然有四十余两。陈妈忙得合上钱袋,满脸疑虑,“小姐,这钱是哪儿来的?”这可是真金实银啊,小姐一个小女娃,哪儿来的钱,不会是进大夫人房里顺来的吧?
看着陈妈一脸惶恐担忧的神色,杜流芳清越笑出了声,“自然是从正常渠道得来的,该不会是怀疑小姐我坑蒙拐骗吧?”
陈妈老眼瞪得老大,“没……当然没有!”她矢口否认。小姐这样轻松镇定的神色,想来并不如自己所想,这会儿她终于安下心来,揣了银子于怀中,又忙得收拾杯碗退了下去。她的步子显得有些凌乱,一如她此时的心境。
小姐能将这么多银子交给她,那是对她的一种信任和依赖。自夫人亡故,小姐一直缺乏母亲的呵护关爱,又有旁人的教唆撺掇,小姐养成了一副自大残暴的性子。对她这个老婆子也常常颐指气使,甚时跟她如此贴心过?只是如今,小姐真的变了,变得懂得体恤别人尊重别人了。夫人如是知晓恐怕在天之灵,也会安息吧。
第六十章痛打淫贼
黄昏时分,团云环抱的苍穹边横亘着炫丽夺目的晚霞。
此时,杜流芳用了晚饭,正准备让五月准备笔墨纸砚。这时,五月却在帘外问着:“小姐,四小姐的丫鬟小梅前来。说是四小姐在梨亭备好一桌糕点,欲请小姐过去品尝。”
杜流芳歪着脑袋,懒懒答道:“就跟她说,我收拾片刻,这就过去。”这时,她已经支起身来。一双深若幽井的眼露出一抹淡淡的疑虑来,自那次在廊外遇着杜美菱,如今已是好些日子不见。她若是想着感激,又怎会在这会儿才来邀她前去?此时,五月已经进了屋来,替杜流芳重新梳了一个髻,又从柜子了取出一件淡裳与杜流芳换上,一切收拾妥当,扶了杜流芳起身,准备随那婢子前去。这时,却忽的听见小姐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带上鸳鸯吧。”
鸳鸯?五月打了个激灵,想了一想,不正是那日大夫人赐给小姐的丫鬟?“是,小姐。”小姐一将鸳鸯领进屋,便打发她去做又脏又累的活儿,这内院也有意无意地避她。只是如今小姐算盘里打得什么主意,竟然将鸳鸯带在一路?
五月敛下心思,步履匆匆去寻鸳鸯。主子的心思想来由不得做奴婢的去猜。她也只是这样随意一想,小姐如何吩咐,她便如何去做了。
眼前的这个尖脸女子一脸的恭顺谦和,笑容浅浅,令人不觉太多谄媚又断不至于冷淡。果然是大夫人那边的人,从这副人畜无害的表情之中,看不出一点儿的不妥。唯有眼底眉梢那一抹浅淡的笑意,泄露了此人藏于心底的心机。
到了一处凉亭,领路的小梅停下脚步来,向杜流芳告道;“三小姐,梨亭就在前面了,小姐自己过去便成,奴婢就领到这里了。”
杜流芳若有似无点了下头,却没有说话。那小梅便起了身,自顾自朝来路行去,很快,她便消失在暮色苍茫中。杜流芳瞧了瞧天色,怕是很快就要黑将下来。
瞥了眼站在身侧的鸳鸯,杜流芳粉唇清启:“鸳鸯,你来我烟霞阁这些日子,可还习惯?”
被点到的鸳鸯诚惶诚恐从杜流芳身侧闪到她跟前来,立马跪了下去,“还习惯……”
不知三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一向心思多的鸳鸯忍不住揣度着。在烟霞阁的这些日子,她干得是最下等的活,睡着最下等的床。本来一双葱根玉手被磨成了茧,精致的衣裳换做了粗布麻衣。还有那些丫鬟们平日里的冷嘲热讽、暗中使坏,她怎么会习惯呢?这些日子,她被拒绝于内屋之外,没有只言片语可以带给大夫人。如若长此以往,大夫人定会舍弃她这步棋,只怕她到时候比现在过得还要艰难。
“昔日你是母亲院子里的大丫鬟,是她心腹之人;如今却到我烟霞阁做个最末等的丫鬟,这滋味不好受吧?”那鸳鸯嘴上虽这样说着,眼底一抹精光却是遮掩不住。鸳鸯哪是这般安分守己的人物,否则也不会在继母跟前得宠!
鸳鸯哪里晓得杜流芳竟然还会刨根究底,一时之间,竟有些无言以对。“奴婢……既然大夫人将鸳鸯赐给了小姐,鸳鸯日后便是小姐的人了,不敢多生别念。”
“五月,”杜流芳唤了一声,“昨日午时,鸳鸯在哪儿?”
鸳鸯暗自一惊,她以为她做得极其隐蔽,没想到这贼精的小姐竟然会知晓的这么清楚。
五月这几日跟在杜流芳身边,亦见过不少场面。只见她从善如流地答道:“回小姐的话,昨日午时鸳鸯偷偷摸摸出了院子。”
“哦,”杜流芳饶有趣味地说道:“那她去干什么,见了什么人?”
五月照旧回答:“见了大夫人身边的张妈。”
“是么?”杜流芳淡淡地应着,“鸳鸯,这就是你说的再不敢多生别念了?如今你这般游走在两院之间,究竟是何意思?”
杜流芳的声音虽然是淡淡的,但是在这暮色四色周遭静得没有半点声音的地方却显得有几分可怖。鸳鸯只觉得自己的舌头和牙齿都快要打架了,“小姐……奴婢,奴婢只是碰见遇见张妈……”鸳鸯低下头,掩下脸上的慌乱神情,找了一个由头。
“哦,”杜流芳双眸睁大了些,“那三日前的黄昏时分,你又在何处?”
鸳鸯此时顿时了然三小姐是捉住了她的把柄,才敢将她带至身边问话。“奴婢……奴婢……”她情急地唤了半天,却找不出一句合理的解释。这样精明的小姐,鸳鸯忽然觉得自己在她面前耍把戏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你不说本小姐也知道。不过,你说如今我将你交给父亲,你会如何?”杜流芳抬了眼紧紧锁住了鸳鸯的眸子,低低问着,在这夜幕四合之处,那可以压低的声音好似一缕风迎面扑过。
鸳鸯不知杜流芳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是瞧着杜流芳那一双沉静好似泛不起半点波澜的眼,她就有些后怕。特别是在暮色之中,那双眼越发黑亮幽深,更令她瞧着有些发寒。“奴婢……奴婢不知道小姐是何意思。我跟张妈屡次相见,不过是因为张妈是奴婢老乡,拖她有事罢了。”
见着鸳鸯巧言令辩,杜流芳也不恼,反而一笑,“是么,如若如此,你又担心甚?”见鸳鸯一脸惊惧,杜流芳不以为意,出言继续道:“父亲如此宠我,又有烟霞阁丫鬟作证,你以为你逃得了?你也知道大夫人,到时候她只会把你推出去。你呆在大夫人身边时日也不短,她惯用的把戏,只怕你是熟稔于心吧?”
经杜流芳这样一说,鸳鸯再也淡然不了,她对着杜流芳猛地磕了两个头,一脸惶恐,“小姐,求您救救奴婢,小姐日后就算是让小姐上刀山下火海,鸳鸯也在所不辞。”是啊,她如今本就处于危险边沿。三小姐是决计不会再这样的情况下重用自己,而大夫人那边,若她迟迟递不过去对她有价值的话,大夫人迟早会舍弃她这颗棋子的。到时候自己出了甚问题,大夫人岂会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