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眼尖的童子见柳意潇和着一位长相清秀的小姐进了庄子,赶紧迎了上去,将二人引至流觞曲水处。
“小姐!”五月终于瞧见杜流芳进了庄子,心头登时一亮,赶紧冲她招了招手。自打二小姐醒来之后,没少盘问她,她就怕说漏嘴了。千等万等,小姐总算是来了,五月在不知不觉中松了一口气。
找到了杜云溪一干人等,杜流芳自然不担心再惹下什么事端。便辞了柳意潇,施施然走了过去,挨着杜云溪一并坐下。见杜云溪转过头一副将要逼问的神情,杜流芳率先招来:“金钗不够亮堂,便去重新打磨了一遍。二姐不会怪罪吧?”
杜云溪暗自瞅了瞅杜流芳鬓发之间那只金光闪闪的蝴蝶钗,压下心头的疑虑。脸上已然浮起一抹仪态万千的笑容,“怎么会呢?倒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这些事情本该是由姐姐代劳的。”杜云溪脸色之中多了一份自责和悔意,令她那张千娇百媚的脸颊更显出几分柔弱来。眉黛轻拧,却是将她的不胜娇羞发挥地淋漓尽致。
没等杜流芳说话,那旁挨着坐下的一位华服小姐率先接过了话头。“哎哟,阿溪姐姐真是疼爱妹妹啊,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好姐姐,就好了。阿芳妹妹,你福气真是不错啊!”那小姐既是羡慕还是失落地说着。
杜流芳见着熟人,心中倒没有想象之中的那般激动。心中嗤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脸。“姐姐不是还有个好哥哥么?”她近乎自言自语地说着。
前世,也就是她那个好哥哥,给了她最美好最甜蜜的时光;也是她那个好哥哥,将她推入背叛的深渊。想到此处,杜流芳的心还是无可避免地抽痛了一下。但是很快,她又恢复如常。她所后悔的,不过是将自己最好的年华浪费在一个渣男手中,而绝非眷恋。
安以宁不以为意,秀气的眉头犹如老头儿一般皱拢,咕噜了一句:“哥哥怎么能比姐姐贴心呢?”说话的时候,她一双黑黝黝的眼眸添了一丝落寞。她的哥哥天性冷漠,饶是对于她这个亲妹妹,也是一副冷淡的性子。家中父母早逝,平日里,她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她还能指望上什么呢?
杜流芳无视她眼里的落寞,偏过头去。
原本以为自己再见着安家的人,心中会涌起腾腾的怒气和恨意,可是如今,她的心头却是平静之极。或许她恨的不过是她的哥哥,并不是她吧。
此时,杜云溪拉了杜流芳,凝了半会儿,才在她耳畔小声地问着:“柳表哥跟你一起的?”自打他们二人进了这地儿,她的眼就一下子攥住了柳意潇那清俊飘逸的姿态,当然也没忽略掉他身后犹如跟屁虫一样的杜流芳。
杜流芳嘴边泛起一抹了然于心的笑容来,就知道杜云溪按捺不住,现在终究是问了出来。她轻轻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杜云溪猜不出这摇头究竟是与不是,心中一急,正要多问。一旁的安以宁拉了拉她,轻轻咳了一声,“诗会要开始了。”
杜云溪此时才察觉自己这番动静瞧在别人眼中有多么的不适,她这才不再继续追问杜流芳,端端正正坐好,保持着大家闺秀惯有的雍容华贵。
此时,一位儒雅的青年男子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提议道:“今日春光明媚,正是好时节,不如我们就以这春日为主题?”
此人乃是当今七王爷家中的小世子,最爱吟诗作画,喝酒赏景。他家中虽然殷实,但没有纨绔子弟的恶习,一双凤眸清澈如水,温润地好似三月里拂面的春风。众人称好。
于是流觞曲水会很快开始,一位小童在上游放置一杯水酒,令其顺流而下。酒止于某人面前,便作诗一首并取酒而饮之。
那只酒杯顺着水流慢慢而下,最后不偏不倚落在了柳意潇面前。柳意潇勾了勾唇,桃花眼中波光潋滟,“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他信口一开,便是一句好诗。遂举杯仰面,将杯中美酒尽数入肚。身后的童子不慌不忙地抽了毛笔刷刷在白纸上做着记录。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第二位作诗之人是一位文文弱弱的小姐,她虽然瞧起来面上不胜娇羞,但还是执起酒杯,尽数喝光。这才施施然坐了下来。
酒杯此时在一位娇俏可人的小姐面前落定,只见那女子十分之爽快的撩起酒杯,对着众人璨然一笑,两腮挂起了显而易见的梨涡,既有几分英姿却又不乏柔弱。“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此话一出,引得众人连连喝彩。不光是为了那无可挑剔的诗句,还有那巾帼不让须眉的爽快豪气。
难得的,杜流芳居然从柳意潇的脸上捕捉到几分赞赏的意味。她又不由得多瞧了瞧那女子几眼,俊眉大眼,眉宇之间英气十足,却又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姿态,果真是一个可人儿。只是瞧她年岁,不过与自己一般大小,莫非这柳意潇还有恋童癖不成?!
连番几次,酒杯都没有停在杜家姐妹面前,杜云溪心中不由得犯急。这一来,自己满腹诗文无用武之地;二来,她还等着看杜流芳出丑呢!
第五十七章故人相逢
终于,或许听见了她殷切地盼望,一只酒杯稳妥地停在了她的面前。杜云溪娇羞地笑开,贝齿轻启:“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随后便以水袖掩面,执了酒杯,一饮而尽。待她放下酒杯来时,双靥含春,她清了清嗓子,慢吞吞坐下来。美人眼中星光点点、娇喘微微,叫人直瞧得目不转睛。
又过了几轮,就在杜流芳觉得索然无味之时,庄子外高高响起一个响亮的男声,“延远侯到。”
这时,杜流芳好似被雷击中了一般,整个人陡然正襟危坐了起来。她的脑子里好似有千头万绪闪过,但是待她仔细去分辨的时候,却又陡然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在她惊魂不定中,一个颀长挺健的身子从庄子外踏来。一袭墨黑色轻纺长衫,墨发仅有一根细长的白玉簪簪着。他有着一双如苍鹰般阴鹫而有神的眼睛,一双浓墨泼就的剑眉。倒挂阴勾鼻,一张薄薄的唇紧抿着,好似一根绷紧了的、蓄势待发的弦。面色阴沉,令人只觉得那是一团暖春三月里突如其来的凛冽寒风。
杜流芳在不知不觉中,望着来人失了神。
而此时,安采辰由着小童的指路,已然到了流觞曲水之处。小童为他搬来了座椅,他也不拘小节,随意坐了下来。殊不知,他正好与杜流芳相对而坐。
安采辰随意地望过去,却瞧见与他相对而坐的小姐正发着怔。虽是如此,她所有的情绪却掩藏在那双深邃地犹如月下幽井的眸子之中。除开发愣,没有丝毫的情绪透露。安采辰不由得多瞧了她一眼,心中暗自纳闷,这女子怕是陷入某种回忆之中了吧。遂撇开了头,幽幽道:“对不住各位,来迟了。”
对于他这句毫无诚意的道歉,众人也不以为意。这延远侯行事素来不按规矩,像这种诗会迟到那是常有的事儿。时间一长,人们反倒习以为常。如若哪次他不迟到,众人才觉得奇呢。
“那就开始吧。”柳意潇亦是淡淡地说着。虽这流觞曲水一年一次,而延远侯也是几乎每次都来,但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少交情。
瞧着杜流芳一直盯着安采辰瞧,他心中莫名一动,莫非在此时,杜流芳就跟安采辰看对眼了?这样一想,心头添了几分不快。随后他立即察觉,赶忙撇开,这样的感觉顿时变得来无影去无踪了。
杜流芳还没有从往事当中抽回神来,谁能晓得他就这样坐在她的对面,只要一抬眼,她就能瞧得清清楚楚。这样,她很容易就被陷入往事的泥淖之中,半天抽不开身。怔忪间,有人推了推她的胳膊,“三妹,该你了。”回过头,是杜云溪一张过于殷切的甜笑,从那一双美眸之间,她分明瞧出了幸灾乐祸。
杜流芳一边从水间捞起了酒杯,一边轻启檀口,声音清脆,犹如雨后初霁时那顺着屋檐一下一下滴在地上的屋檐水的声音。“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随后她举起了酒杯,豪爽地将那杯酒一口喝尽。由于她喝得太急,又是第一次喝酒,一股火辣辣地感觉很快从嘴里一直蔓延到脖子间,令她咳了好几声,却还是没有缓过来。
该死的,这是谁提出来的,将诗文作出,还要喝酒!
柳意潇见杜流芳被一杯酒水呛着,非但没有关怀的神色,那慵懒的姿态间反而多了几分调笑,分明一幅看好戏的模样。杜流芳瞥见,则是狠狠瞪了瞪他。
周遭众人则沉静在杜流芳亲口吐出来的那句诗之中。虽说杜流芳没来过流觞曲水会,但在其他的宴会中碰面的机会倒是不少。杜流芳刁蛮任性和胸无点墨早已在众公子小姐心间根深蒂固。杜流芳出席这样的场面,哪次不是那个出丑的?众人早已做好了一副好看好戏的模样,都等着她出丑。
可是没想到,今日的杜流芳却给人眼前一亮之感。众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心里升起了这样的疑问,这真是他们认识的杜流芳么?
杜云溪则在一旁煞白着脸,她本意是想杜流芳出丑的,可是哪知杜流芳竟然这么快就想出了诗来。不该啊,杜流芳就一草包,何时学会这些的?杜云溪越发疑惑了,又楞又呆地盯着杜流芳猛瞧一阵。耳畔听见有人轻咳之声,杜云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悻悻然垂了一双亮丽的眸子,心中的小九九则并没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