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中宽敞明亮,一个个穿着蓝衣的侍卫手执长杖,各自站在大堂两边,双眸低垂着,面容沉肃。大堂之上高悬一块金烁匾额,“清明如镜”几个字个个比拳头还大,很是醒目。京兆府尹刘大人穿一身玄色官服,衣领袖口下摆处用金线勾着锦绣祥云花纹,衬得其刚正不阿。他正襟危坐于匾额之下,神色肃穆,不苟言笑,有一双锐利恍若苍鹰的黑眸,此时正端着堂下几人。
杜伟上前行礼,“见过刘大人,真是叨扰大人了。”
那刘大人应承下来,“杜大人不必客气,来人,去后堂抬三张凳子来。”随即扬声吩咐道。
凳子搬来之后,刘大人又让杜伟一行人等坐下,杜伟也并没有推辞,便坐了下来。等了半响,许府终于姗姗来迟。为首的是面色冷凝的许大老爷,此时他正沉着一张脸,脸色就跟才从煤炭里掏出来一般,黑溜溜的。一截短溜胡子黑乎乎的粘在下巴处,给那沉肃的脸上添了几丝颓然。可是一双利眸倒还黑溜,叫人瞧了目光发直。他阴冷的目光将屋中什物一一扫过,最终定格在堂上坐着的刘大人身上,语气淡淡道:“刘大人,幸会。”
与许大老爷一同前来的还有许大夫人和许二夫人,浓妆艳抹、香气袭人,两张脸上写满了尖刻,此时两人不约而同用凌厉的眼神往杜流芳这边射过来。
杜流芳却依旧不动声色地坐着,心头一笑,若是眼神能够杀人的话,她都不知道比这两个人杀过多少次了。
刘大人同样让底下人给那三人搬来了凳子,许府之人依次坐好之后,堂上的刘大人这才开始发话,“昨日杜府送来一纸状书,说是许府无理取闹,肆意诋毁杜府名声。今日让侍卫召你们过来,就是要将这里头的来龙去脉弄个清楚明白。”
刘大人刚收了话音,许二夫人就义愤填膺地站起身来,对着一旁默不作声的横眉怒目道:“杜伟,你还要不要脸?我家小姑自幼贤良端庄,那时候多少家的公子哥求来着。可是她偏偏选中了你。而你是如何待她的?这些年来,她操持家业,你可曾对她有半点儿的怜惜之情。如今人都已经死了,你却将她弃尸于杜府门口,你也太无情无义了吧!”
许大夫人咳了一声,伸手小动作地拉了拉正在破口大骂的许二夫人。见她仍不住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道这老二媳妇在公堂之上这样乱骂一通,不仅讨不到好,反而给刘大人留下了刻薄的印象。这种想法一旦先入为主,刘大人心头的那杆称偏向了杜府,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果然,那堂上坐着的刘大人将案台上的惊堂木重重往案上一拍,一声巨响随着许二夫人的话落而陡起,吓得那气愤难遏的许二夫人浑身打了个哆嗦,惊魂未定地朝堂上正襟危坐的刘大人瞧去。
“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如此喧闹?”刘大人沉着嗓子大声呵斥。
许大夫人急急站起身来,对着刘大人笑眯眯行了一个礼,赔罪道:“刘大人无恼,我家弟妹说话向来如此,刘大人勿与她一般见识才是。”随后又抡了许二夫人一眼,示意她闭嘴,别在这样粗着嗓子说话了。
第279章 仵作验尸
“昨日之事想必刘大人也有所耳闻,我家小姑横尸杜府大门口。既然是在他杜府大门口,那杜家就脱不了干系。想小姑兢兢业业为他杜家操持家业这么多年,可是到头来却落得这么个横尸夫家大门的下场,死得何其冤枉!还请刘大人为我家小姑做主,为我家小姑讨回一个公道啊!”许大夫人抹着眼泪悲悲切切起来,脸上的妆容都被哭花,脸上花一块白一块。
刘大人的手渐渐从惊堂木上松开,看着跪在堂下哭哭啼啼的许大夫人,缓缓开口道:“这件事本官也有所耳闻。”他将头侧向杜伟那边,郑重其事地问道:“杜大人,不是许大夫人所说可否属实?”
杜伟站起身回道:“昨日一大早,守门小厮开门扫地,便瞧见许氏已经躺在杜府大门外,那时候便已经气尽人绝。而早在昨日,下官就已经将休书递于了她,另派了两名小厮送其回许府,却不想她的尸体竟会出现在下官府门前。此事倒不知何解。”
许二夫人刚被刘大人那么一吓,气焰收敛了不少。这会儿听了杜伟的回话,却又忍不住磨叽着嘴,“何解?这还用说?肯定是你杜伟害死了人,将小姑丢在大门口!”
杜流芳忍不住笑出了声,对着气喘不平的许二夫人笑了起来,“许二夫人这话说得好笑,敢问这世上有将人杀害之后还丢在了自己门口的。而且,你家小姑的死因尚未明确,你怎可断定是咱们杜府所为?你这不是存心诬告,想要诬赖我们杜家么?本朝律法严明,肆意诋毁诬赖他人者割其舌,许二夫人是不是嫌自己这舌头是个多余,要让人将它割下来么?”
许二夫人被杜流芳这话一吓,心头顿时怨言众生,但又忌惮着那表面看起来一团和气的杜流芳。自己的婆婆、丈夫、儿子都是死在她的手里,许二夫人怎么不恨?可是在面对杜流芳的时候,她的心里又会被一股无名的恐惧所笼罩,令她头皮一阵发麻。许二夫人硬着头皮,执拗地辩解:“公堂之上,岂有你说话的份儿?这小姑分明死在你们杜府大门口,怎么可能跟你们杜府没有关系?杜伟早不休妻晚不休妻,却在小姑死得前一天休妻,这不是令人很是疑惑么?而且,昨天早上,小姑就早已香消玉断,身子发凉,这就证明小姑已经死了很久了。或许你们就是将小姑害死之后,才给了她休书,将她丢弃在了杜府大门外!”许二夫人不依不饶起来,纵使她在面对杜流芳的时候心头总有股麻麻的感觉,可是一想起自己的深仇大恨,她也只有咬咬牙,跟杜流芳硬拼了。
许二夫人这番话的确有几分道理,可是也不能就此判断杜家老爷就是杀人凶手,顶多不过是嫌疑大而已。
眼见这双方各执一词,坐在正堂上的刘大人也被他们绕的稀里糊涂,不知该信谁的了。是以惊堂木一拍,屋子里的各种声响顿时作鸟兽散,他这才开口说道:“好了,这许氏横尸在杜府门外,杜府确实脱不了干系。但一切如何,还得等仵作验了尸才能了断。那许氏尸体现在何处?”
许大夫人往杜伟这里瞧过一眼,清了清嗓子道:“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是杜府执意不肯接手。我们许府已为小姑搭建了灵堂。只是这人已死,理应入土为安才好。若是让仵作前去叨扰亡灵,这不太好吧?”听下人说小姑身上并没有伤痕,也没有中毒的症状,只是一张脸肿的老高,看样子应该是她自个儿给气死的。倘若仵作这么一验,验不出什么名堂来,那岂不是自己偷鸡不成倒惹得一身骚?
刘大人面色未变,眼眸一沉,道:“仵作本来就是给死人验尸,且是朝廷供职的,有何不可?来人,派辆马车送仵作前去许府验尸。”
随着刘大人这么一扬声,一名身材魁梧的侍卫就站了出来,朝堂上的刘大人恭了手,便大步流星往屋外走。许大夫人见状,更是急了,忙不迭去拉那个侍卫,“刘大人,这死者已矣,需要的不过是安息。小姑如今都已经入了棺材,又何必让仵作去打扰她呢?这件事情已经够明显了,铁定是杜府苛待小姑,才会让小姑惨死。”许大夫人一口咬定,将罪状继续往杜伟身上推。
刘大人的眸子冷冷盯着面前这个竭力阻拦开棺验尸的夫人,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他从许大夫人冷凝的脸上还是捕捉到了一丝心虚,看来这件事里头还有波折。刘大人坚持道:“许大夫人口口声声说要为自家小姑讨回公道,如今面前摆着一个可以给你家小姑讨回公道的机会,可是你却要横生波折,许大夫人究竟欲意何为?若是案情发生纠纷,开棺验尸便是很好的解决办法。而且,这开棺验尸早有先例,并不是我刘某人胡诌的。仵作验尸必能从中找寻到些蛛丝马迹,这对于案情有非常大的帮助。能够替死者找出真凶是谁,只怕她在天之灵也不会怪罪于你的。倘若你只是一味的阻止,到时候不能让真凶伏法,你让死者在天之灵何以安息?”
刘大人一通头头是道的话令许大夫人脑子有些发懵,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她还能想出什么法子来拒绝?倘若她拒绝了,岂不是要陷整个许府于不忠不义?许大夫人硬生生将反对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去,闷声不说话了。
刘大人见许府之人偃旗息鼓,便挥了手让那人前去。料想等那仵作验完尸回来还有些时辰,所以就先从侧门过去到后堂休息一阵。
杜家人和许家人正对坐着,许大老爷一脸郁色地坐在凳子上,见那审案的大人去后堂歇息,他索性也坐在原处闭目养神起来。而比之许家的两位夫人,她们可没有许大老爷那样消停,两人在那边叽叽咕咕小声说着甚,声音太小,杜府这边的人听得并不清楚。只是那两双溜溜的眼睛时不时朝对面的杜家人扫过去,二人的目光频频停留在杜流芳的身上。
贺氏见许家两位夫人目光狠厉,两人常常对着自家小姑挤眉弄眼。她心头不免有些担心,朝杜流芳斜了身子,轻轻在杜流芳耳边说道:“阿芳,这许家两位夫人眼神不善,时不时在你身上转悠,你要小心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