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流芳暗吸一口气,让大家坐下来已经算是不易了。她这时提了筷子往陈妈碗里夹了一块鱼肉,“这鱼可是我特意吩咐阿丁去集市上来的,尝尝,新鲜的很。”
陈妈上了年纪,不怎么吃辣,是以杜流芳给她夹了一块清汤里的。陈妈留意到这个小动作,心头已经涌起了一阵暖意,小姐竟会是这样细心的一个人。
抬眼,便是杜流芳一脸期待的目光。陈妈下意识点了下头,从桌上拿了筷子,捏在手心,一小块鱼肉已经入了口,那鱼肉细腻,且不油腻,并且不带腥味,很是爽口。
陈妈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光。
“你们都尝尝看?”杜流芳又朝众人吆了一声。
众人见陈妈已经动了筷子,刚才的怯生终于消散,年长些的婆子也开始动了筷子,剩下的小丫鬟们也抽了筷子,这时,大家才开始吃起来。
杜流芳见他们终于动了筷子,心中犹如一块大石落下,她前世受杜云溪蛊惑,对底下这些下人动辄得咎,如若此时还不好好挽回,只怕时候避得了杜云溪却难避院子里人对自己的加害啊。如今她召集大家,跟大家表明态度,又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来,如今,院子里的这些人,相信就绝大多数都已经站在了她的立场上,内心已经得到抚慰。日后做事定会尽心尽力。
这样,她才能够无后顾之忧地好好跟继母杜云溪打仗。
这一顿,杜流芳吃得很开怀。前世他不喜这样辛辣的味道,她自嫁了过去,便没有碰这味道了。有时候实在想得紧,也只是在吃食里面加些胡椒,解解馋。细想想,自己已经好些日子没吃过这样辛辣的东西了,吃得她嘴里、腹内都是辣哄哄的,可是这样辣味在她体内四处游走,才让她感觉无比的酣畅。有种人叫无辣不欢,或许她就是这样的吧。
她也真是可笑,为了那么个不值得自己去爱去付出的男人而牺牲掉自己很多的东西,捧着一颗满满的心送到他的面前,却是被他嫌弃,她真的是可笑至极。可是现在,她当然要将自己的喜好释放出来,不必在禁锢自己了。
这晚,杜流芳好似在证明些甚似的,吃了很多。桌上就她留下的鱼骨头最多,最后实在吃不下了,她这才支起身子腆着鼓胀起来的肚子,一边打着嗝一边打着哈欠进了内屋。若水很快端了水进屋为杜流芳洗漱,伺候她歇下。
烛火一灭,屋子就静了下来。杜流芳呆呆地躺在床上,目光凝着云纱帐,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时候,她仍旧觉得今天所经历的事情像是一个梦,可是这个梦又是分明是真实的。到现在,自己的肚子还撑得圆鼓鼓的,像青蛙肚皮一样。肚子那股难受劲儿分明也是存在的。这分明就不只是个梦,而是真实存在的。她还活着。
她无比庆幸,自己还活着;无比庆幸,自己还有改写人生的权利;无比庆幸,今生执棋的人是她……那么今生,就不要怪她心狠,她只是在一点一点地取回自己前世丢掉的东西!她贪婪地呼吸着周遭的空气,肺腑中那种充满气息的感觉令她只想感叹一声:活着真好。
第十一章 自作自受
半夜,天还只是朦朦亮,杜流芳是被痛醒的。她只觉得好像是有一根又长又粗的竿在自己的腹部绞来绞去,搅得她的腹部疼得撕心裂肺。好似给人下了穿肠毒药,只觉得那一块痉挛地疼。起初,杜流芳只是抱着肚子在床榻上低声哼吟着,只以为这疼痛过一阵子便会消褪。哪儿知道它不仅没有消褪,反而越来越疼,疼得她的肠子都要一寸一寸裂开似的。
若水宿在外屋,忽听见内屋有动静,忙不迭穿好鞋便打了帘子进了内屋。
屋子里亮起烛火,若水撩了帐子卷起,烛火映照下,她瞧见杜流芳一张惨白近乎没有血色的脸。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女娃,见杜流芳这副疼痛难忍的模样,吓得有些方寸大乱。正要回头叫人,便见陈妈这会儿也旋进了屋。若水感觉好似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赶紧扑了上去,眼里已经有泪光闪动,声音哽咽着,“陈妈你快看看小姐!小姐不知道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就疼成这个模样了……”
陈妈一边听着若水的话,一边举步凑到床榻边上来,见着榻上小姑娘一张脸惨白若纸的脸,心中突地一疼,赶紧侧过脸对若水说,“支个丫头去请大夫过来,你出去打些热水来。”
听了陈妈吩咐,若水赶紧打了帘子去照做了。
陈妈绞了手中绣帕,绷着脸替杜流芳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这时杜流芳已经疼得抱着肚子直打滚儿了,余光瞥见陈妈的脸色,她忍着疼,收敛了些。今日在席上,陈妈本就劝她少吃些辛辣油腻的东西,她偏不听,结果将自己肚子吃坏了,陈妈心头定然是不高兴的。“陈妈,我下次听您的,不胡闹了。”杜流芳咬着唇跟陈妈保证着。
陈妈见小姐刻意讨好的模样,合了手中的绣帕,一只手爱抚地替杜流芳理了理鬓角的乱发,语气之中隐有责备,“小姐身子才好,这会儿又吃了那般辛辣的食物,肚子怎么受得了?”她支起身子见若水已经打了水进屋,又道:“小姐,热水来了,先擦下脸。”
被陈妈这般指了一句,杜流芳便不再说话了,由着若水拧了帕子过来擦了擦脸。不多时,外屋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声音,“小姐,大夫已经到了,现在是否进来?”
杜流芳疼得实在连话都不想说,见状,陈妈上前掀了帘子,“快些进屋吧。”
从外屋进来的是一个六十开外、两鬓斑白的老大夫,下巴留着一缕白色的胡须,面容清瘦,鹤发鸡皮,一双幽水似的小豆眼睛精光毕现。见到此人,正处于疼痛状态的杜流芳浑身打了一个寒颤,眼里蹦出一抹警惕的光。
前世这个老大夫经常出没于继母的院子,只是那时的自己没有警惕心,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再见到这人时,才晓得在那一副和蔼的面具下却是包藏祸心。前世,在她出阁之前,父亲身体硬朗,没病没痛;可是后来,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到了后来已是油尽灯枯。有次杜流芳回来瞧父亲的时候,父亲的部下秦叔叔含沙射影地说过这个罗大夫有问题。可她想着这人是继母推举过来的,继母那般的贤良温厚,底下的人也不会有甚差错的。所以她根本就没有往别处想。
原来继母早已觊觎家中财产,父亲突然而死,哥哥也在外地生死不明,继母的狼子野心便暴露出来。不仅赶走二房,还让杜云溪撺掇他休了她。这一出出,便是她这个贤良温厚的继母整出来的。而她,竟然是到了那人休了她要另娶杜云溪之时,她才恍然。连她的对头安姨娘都瞧得分明,唯有她不过是棋盘里的一颗棋子,任人鱼肉。
罗大夫行至榻前,见床榻上那素白瓜子脸的小娃正仔细盯着他,那女娃黑白分明的眼里有流光闪动,隐隐中恍若带着一股怒意和煞气,不过一个小女娃,眼却如月光下一口幽深的井,令他着实一愣。“二小姐,请您将手伸出来让老夫瞧瞧。”霎时间,他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杜流芳敛下眸子,将手伸了过去,罗大夫是吧,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看你还跟继母一起使坏!杜流芳暗自推算了一下,目前便有一个绝好的机会,一计在心里生成。
烛火下,罗大夫的眼波光明灭,一对大大的眼袋拉得老长,陈妈若水仔细地注视着罗大夫的举动。半响,老大夫抽回了手,淡淡说着:“二小姐只是吃坏肚子而已,喝点儿清肠胃的药即可。”
他又写了个方子交给若水,嘱咐道:“按照这药方吃药,明日便可见效。祝二小姐早日康复,老夫便先告辞了。若水点头如捣蒜,送了大夫出内屋,又换了一个丫头遂罗大夫去抓药。
陈妈见杜流芳还是疼痛难忍,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开始开口说道:“用木梳刮肚子,疼痛会缓解一些的。”木梳刮肚,是民间治肚子痛的土方法,小姐一向瞧不起这些,可是今日,她还是将这个方法说出来了。转念一想,小姐最讨厌这些土法子,今日又免不得一阵斥责了。陈妈聋拉着脸,不再说话。
杜流芳听了陈妈的话,眼里涌出一丝感动。记得前世的自己从来不相信民间的一些土方法,认为那是下贱人太应该使用的。是以每次她瞧见陈妈欲将一些土法子用在她身上,她总是会严厉呵斥。长此以往,陈妈也不再提起那些土法子了,不知今日怎就说出来了。杜流芳作势要起身,陈妈手脚麻溜地一把扶起了她,将榻上一石榴花实心枕头抬高,让杜流芳靠了上去。“小姐,你要做甚吩咐老奴一声便可,何必起身。”
杜流芳眉眼朝那梳妆台瞟去,因着肚子疼得紧,声音微弱,犹如蚊嗡,“陈妈,去取一把木梳过来吧。”
陈妈闻言,竟然有些不相信自己所听见的,小姐竟然说将木梳取过来,她真的没有听错?
“民间土方是一代一代的老百姓积累下来的生活经验,自然是可信的。以往流芳无知,说些了混帐话,望陈妈不要记在心头。”杜流芳一双清丽的眸子里流露出来的尽是真挚的微光,这样的坦诚,令陈妈眼角有些湿润。一时之间,她竟激动地有些不知该说甚才好。“小姐莫要这样说,折煞老奴了。”她低着头抹了泪,心中有股暖意充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