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神坚定,“这一点我一直觉得我没有做错,我种下的苦果我自己承受……幸好他们真的对家茵很好……”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抓紧了迟暮的手,神色几近狂乱,“暮暮,你可千万别告诉家茵这事!她会恨死我的!有我这样的妈是她的耻辱!你答应我!”
“我答应我答应!”迟暮忙按住她的手承诺,“姑姑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那就好,那就好,”夏樱的神色渐渐恢复正常,靠在床头微微喘息,说出这个秘密后她整个人似乎轻松多了,但看上去似乎也萎顿了许多。
迟暮望着她那下垂的面皮和厚重的眼睑,她第一次发现才不过四十出头的姑姑竟是如此的老态,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姑姑,这件事,还有别的什么人知道吗?家勋哥他是不是知道?”
夏樱微微点头,“他是知道的,当时他已经十岁了。”
迟暮哦了一声,“他对家茵一直都很疼爱的。”
夏樱苦笑一声,“这我知道,毕竟是亲哥哥吗,我只是……看到他那张脸就想到他爸爸,实在热情不起来,”她伸手摸了摸侄女光滑的头发,“暮暮,你比我幸运多了,据我的观察,家勋对你是真心的好,这大概就是命吧,今天跟你说出这个主要是想让你……以后麻烦你替我多照顾照顾家茵,那孩子,尽管她日子过得不错,性格也还开朗,但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她可怜……”
迟暮柔声道:“以后我会经常喊家茵过来陪你,好不好?”
夏樱放下手连连摇头,“不要,绝对不要!”
“为什么?你不想她吗?”
“一年见个几次就够了,次数太多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我跟沈其芳有协议的,家茵要是知道了真相,以后得到的财产屈指可数,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从此都不会快乐了,你想想,一个负心的爸,一个抛弃自己亲生孩子的妈,你说,她要是知道了真相还会开心吗?我有什么资格和她相认?当年我原本可以留下她的,哪怕日子再苦再累,但我自己选择了抛下她逃避……”
夏樱的泪一滴滴落到棉被上,很快就形成了一大块印迹,迟暮赶紧起身取了湿毛巾过来,夏樱擦拭了脸,一脸的疲惫,“好了暮暮,时间不早了,你休息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迟暮轻轻道:“我帮你把这靠垫拿下来。”
夏樱点头,无声地缩进被子里,身体蜷缩着。
迟暮擦了擦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泪滴,熄了灯,关上门,走进自己的卧室后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没想到姑姑会有这样一段令人压抑的往事。
怪不得她每次看到家茵都是那么开心激动,怪不得她不想跟左氏有牵连。
怪不得左家勋要特别强调逸园姓夏,因为他明白一切。
怪不得以前左太太每看到她就眼神冰冷,尽管她跟姑姑长得不像,但是她姓夏,这个姓应该是时时提醒着左太太丈夫的背叛,她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这是一段怎样的纠葛啊。
最难过的应该是姑姑,女儿在眼前却不能相认。
一个人在床头靠了一会儿,迟暮拨通了左家勋的电话。
左家勋的轻笑声从另一头清晰地传过来,“怎么?是不是想我了?”
迟暮鼻头一酸,轻轻嗯了一声。
索性承认好了。
有什么呢。
左家勋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绪,“怎么了?是不是你姑姑说你什么了?”
“不是,刚刚听姑姑讲了个故事,”迟暮顿了一下,“家勋哥,那个故事你是知道的。”
左家勋沉默了一会儿,“是,我知道。”
迟暮顿时有些激动,“你们左家,尤其是你妈,也太精明太残忍了,怎么可以那样对待我姑姑?她当时还是个学生!怪不得姑姑一直替我担心,因为她知道你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左家勋的声音很轻,“那你觉得我妈当时应该怎么做呢?”
迟暮顿住了,心陡然有些凉。
他是站在他妈妈一边的。
他当然毫无原则地站在自己的妈妈一边。
就像自己选择站在姑姑这边一样。
“暮暮,你听我说,事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想你姑姑可能没有说全真相。”
迟暮声有讥意,“那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不是我一定要替我妈说话,你是真的冤枉我妈了,当时我妈知道你姑姑和我爸的事情后就主动提出了离婚,但我爸跪着求她,他说他错了,他说他最爱的人一直是我妈,求我妈不要离开他,这是真的,我亲眼经历的……我爸那种人,就跟我叔叔一样,他们兄弟差不多。”
“把家茵抱回家也是我爸的主张,他求我妈的,甚至他还想让你姑姑去北方的城市读书,再让她在那立地生根,这样以后两人就可以彻底没有交集了,但不知为什么我妈并没有那么做。”
“事实上在我掌控左氏之前,公司的管理权一直都在我妈的手中,我爸要是离开了我妈,他什么都做不了。”
迟暮听着听着渐渐有些汗津津的。
姑姑真的所托非人了。
“暮暮,你还在听吗?”
迟暮气若游丝,“我在。”
“是不是害怕了?”
“害怕什么?”
“害怕我将来会跟我爸那样……”
“不是,我知道你不会的,我好像是第一次发现,很多方面其实你更像你妈,我想……以后就算你妈真的不喜欢我,我还是会尽量对你妈忍让一点的。”
左家勋吃吃一笑,“怎么突然这么懂事了?”
迟暮幽幽道:“不知道呢,可能是想讨你的欢喜吧。”
“讨我欢喜有更好的方式,以后你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包括我妈的,一切有我呢,知道吗?”
迟暮轻轻嗯了一声,“家勋哥,我累了。”
“好吧,乖乖睡觉,明天早上我去接你。”
迟暮放下手机,用力揉搓了一下面颊。
不得不说,在这个诡异的故事里面,其实姑姑也有错。
明知道那人有家庭,还要去插上一脚。
年轻?
爱情?
都不是一个人可以任性的理由。
☆、剪不断理还乱(2)
剪不断理还乱(2)
这以后的日子,迟暮尽量晚出早归,以便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着姑姑。
夏樱倒是颇令人意外,自从那天晚上吐露出秘密后,整个人的精神重新焕发了似的,每天照样骑着自行车去学校,一有闲暇则和学校的同事聚餐或逛街,反倒有几次是迟暮先回家等她了。
自然,几乎每次回家都是有左家勋陪着的。
左家勋每天来夏家都不空手,或吃食或补品,都是些女人爱的不费多少钱财的小玩意儿,夏樱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来的次数多了,两人的关系渐渐有些和谐起来,在左太太生日的前一晚,夏樱摆出长辈的姿态说:“家勋,我们暮暮年纪小,处事经验不足,难免会偶尔有不到之处,若真有什么闪失,你人前要维护她,人后再说她才好。”
左家勋点头,“这个我懂,姑姑放心好了。”
夏樱望着他,眼神锐利,“我想问一问,若是以后你妈和她之间有什么矛盾,你会向着谁呢?”
左家勋楞了下,忙笑道:“姑姑放心,我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就算我妈那个人难伺候,以后我会和暮暮同进同出,我妈绝对挑不出毛病来的。”
夏樱缓缓点头,“你的话我还是信的,你要记住,暮暮除了我这个姑姑之外,就只有你了。我们夏家虽然不是有钱有势的世家,也算得上是世代书香的清白人家,像暮暮这样的条件,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她嫁你并不算高攀,我希望你们左家能搞清楚这一点。”
对着这一尊老佛爷,左家勋唯有连连点头称是。
迟暮见他狼狈捉急,独自在一侧暗地透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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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太太沈其芳五十七岁生日。
小生日,无非是至亲好友相聚的理由。
这年又比往年不同,因为准媳妇要登门了。
也许是自幼家教问题,左太太纵使在非常年代也对各式传统礼仪心心念念,自国家安定左氏靠着海外关系重新发迹之后,左太太更是看重过去的诸多繁文缛节,以示怀旧。
因为要敬香礼佛,左太太比往常起得还要早。
着装也比往日隆重些。今天她穿了件绛紫色金线绣菊花图案的夹棉旗袍,披了一件黑色貂皮披肩,头发低低挽着,低低地插了只玉蝴蝶簪子,那簪子通体透明,蝴蝶薄如蝉翼,手工精细之极,似乎风一吹,那蝴蝶就要飞起来似的。
除此,通身再没有别的装饰了,但那股气势确实是相当慑人的。
礼佛后照例是先到花园散步,偶尔看到一两多中意的花,就伸手掐下来,边走边放在鼻头闻,偶尔也顺手浇浇花。
半个钟头后,她走进餐厅吃早饭,这个时候,她的一双儿女已经在餐厅候着了。餐桌上是女佣早就准备好的早点。
“妈妈生日快乐!”
“妈妈生日快乐!”
家勋和家茵几乎齐声发话。
左太太笑着点头坐下,“谢谢你们,你们也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