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墨她娘前脚刚走,雨荷后脚便进了宝簪房里邀功,笑道:“姑娘觉着我今儿怎么样?”宝簪道:“不及你锦墨姐姐妥帖。”雨荷听了便有些沮丧,宝簪又笑道:“倒有点儿像我。只是你这败家的丫头,摔了什么东西?”雨荷听宝簪说自己像她,顿时眉开眼笑,又听宝簪问起摔了什么东西,她道:“一个不值钱的白瓷茶盏。”宝簪原本听着不值钱三字还觉着挺高兴的,还是雨荷乖,砸东西知道挑便宜的,只是听到“白瓷”又听到“茶盏”二字顿时觉着平地起惊雷,愣了好一会儿才木木讷讷地问道:“是白瓷?”雨荷肯定道:“是白瓷。”宝簪有些不敢相信,又问道:“你确定不是白玉?”雨荷道:“姑娘这是笑话我呢,我跟了姑娘这几个月,白瓷和白玉我还分不清不成?”宝簪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恍恍惚惚地穿起鞋子,颤颤巍巍地走出房间,见那碎了一地的白瓷便走去蹲下捡了一片细细看了,恨不得将这碎片在自己动脉上划上一道,自己索性跟了这茶盏去了也就罢了。
唐代邢窑青白瓷刻花太子玩莲纹茶盏……宝簪呆呆地在那儿定了一会儿,收了泪气道:“夏!雨!荷!”雨荷被她唬了一跳,忙道:“姑娘怎么了?怎么连眼圈都红了?可是进了沙子了?姑娘快坐下,我给姑娘吹吹罢。”说着拉了宝簪到位子上坐着。宝簪见她如此,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叹道:“我宁可你砸了个白玉茶盏。”雨荷听了,也大致知道宝簪这话的意思了,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少不得要卖个乖,便低下头道:“姑娘罚我罢。”宝簪见她认错态度不错,倒不好说什么,只得道:“才刚升了一等丫鬟就要挨罚,以后怎么服众?少不得我自认倒霉了。只是以后多长点记性,我能饶你一次,却饶不得你再砸一个院子。”
一个院子?这还了得?雨荷捂着嘴倒抽着气不敢说话,宝簪见了便道:“你寻个小丫鬟将这里扫一扫罢。”又道:“早说要睡,听你们讲话到现在都没睡,乏得很。”说罢回了房里直接往炕上一倒,连着鞋袜都懒得脱,雨荷跟着进去少不得给她脱了鞋袜和外衣,又给盖了被子。服侍完宝簪午睡才出了房门,看着一地的碎片又扶着额头一片片拾了起来,准备待无人时自己一个人试着拼不拼的成。
第二日一早宝簪同宝钗一道给薛姨妈请安,锦墨之母便来告诉宝簪,自己一家打算回金陵看薛家祖宅,自家在这长安京中又有一个院子也算雅致,一时卖不了,少不得就孝敬姑娘。宝簪笑道:“少不得我给你们收着,到时再给锦墨罢。”锦墨家里那些人自然又是感恩戴德一番,在下午便走了。
又过一月乃是春闱,薛蟠一人在薛家众人的殷切的眼神下出了门,又在薛老爷,甄士隐,才回京还未走的王子腾的各类叮嘱下满怀压力地进了礼部贡院。待二月十九日出贡院,脚下直打颤儿,与赵文昊两人你扶着我我靠着你一路相互扶持才出了贡院大门。二人皆是文弱书生,见了家人皆是腿一软险些跪地,好在来的人早早迎上才算扶住。薛蟠原见自己这般,当真觉得难堪的紧,又见了宝簪早早叫人备着的担架,不由得有点哭笑不得。此时又见一书生刚出了贡院大门便呕了血,众人皆是大惊失色,少不得这担架就给此人用了。细一看薛蟠又觉此人有些眼熟,盯了半晌才认出来,原是冯渊。既认出了,薛蟠更是刷的一下白了脸,忙问身边的下人道:“柳二弟呢?”那下人道:“在咱们家等着大爷回去呢。”薛蟠点头道:“没在来的路上就好。”说罢健步如飞跑了一段又上了马车,哪有刚出来时那挪上半步便要喘上两三下气的样子。上了马车方才听到后头赵文昊叫着“文起”,却也是顾不上了,只留了个下人传话给赵文昊说自己需得赶紧回家,忙命车夫赶紧驾车回薛家。
你道这冯渊是怎么会从贡院出来?原他那日被柳湘莲绑在了树上,没过多久便被人发现解了下来。因知道薛蟠上京,少不得便要参加会试,想着自己上京也不见得能见着薛蟠,不如考个这年考个举人,第二年亦参加会试,左不过就那么个贡院,若是有缘自然是能见着的。冯渊本是个聪慧的人物,虽不大爱读书却也是个秀才,如今在心中又有了信念那便是埋头苦读,几个月的工夫下来果然大有长进,金陵的几位大儒都赞叹不已。秋闱放榜后见自己中举了,便收拾了细软带着个奴才一道上京。他虽是甄家远亲,却因着那些有爵之家同气连枝,故也是冯家的远亲,少不得投奔了神武将军府,冯唐乃是武将出身,见自家远亲中竟是出了个举人自是大喜过望,叫人给他安排的屋子很是善待于他。冯渊在神武将军府中住了一个多月便是春闱,进贡院时未遇着薛蟠,他连答题也答不利索。谁知这日出公园时竟被他给见着了!冯渊大喜,正想着大声唤他“薛公子”,却不知忽然暴喜最是伤心,只觉着心口一痛,呕了口血便晕了过去,倒被薛蟠给逃了。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有点想给冯渊配个CP了,可惜宝玉被我写死了囧
第四十四章
话说薛蟠今日出贡院,薛家众人皆等着他回来,只觉着他好歹要跟赵文昊多说上几句话,谁知不到一刻便回来了。柳湘莲见了他,笑道,“大哥如何这么早便回来了,”薛蟠也不说其他,只问道,“你在做什么,”柳湘莲道,“方才吹了笛,此时正准备着焚香抚琴。”说罢又往假山处瞟了一眼。宝簪正在假山另一头,问道,“焚的是什么香,”柳湘莲道:“老山檀线香。”宝簪翻了翻荷包,取出两个香丸道:“别点线香,烟熏火燎的,用我这个香丸,拿云母片来隔炭熏烤才是。哥哥来拿了给他。”薛蟠道:“好容易回来,成了个跑腿的了。”说着就要往假山后头走去,谁知刚一迈步脚就一软,待要栽倒在地柳湘莲赶忙扶上,叫道:“大哥怎么了!”
宝簪此时也顾不得避嫌,从假山后绕了过来见了道:“带他去他院里。”又见薛蟠如此也不好背着,若要柳湘莲打横抱起也不好看,便问一个小厮道:“担架呢?”那小厮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见薛蟠一头往下栽便被吓了个魂不附体,哪里听得到宝簪在讲什么,宝簪见他如此便又放大了声问他道:“我给哥哥备的担架呢?”此次才算听着了,忙双膝跪下道:“大爷出贡院时见着一人吐了血,便把二姑娘备的那东西给他用了。”宝簪原还想着腹诽些什么,只是此时到底不是时候,便同那小厮道:“去找两个壮实点的婆子来,顺便带床厚实点的被子。”那小厮忙不迭的应下,便寻婆子去。宝簪又同柳湘莲道:“烦你去请个大夫。”柳湘莲刚应下,薛蟠悠悠的醒转过来了,问道:“请什么大夫?”宝簪见他醒了,也似无大碍,只不大敢确定,便问道:“你可有哪儿不舒服?”薛蟠道:“就觉着累的很。”宝簪道:“你这样累晕过去了的也算少见。”薛蟠站起身来道:“我这也算不得什么,冯渊还吐了血呢。”刚说出口便懊悔起来。冯渊?宝簪觉着很久没有听到此人的名字了,哪知道一听着便是他吐血了,不由得眉头一挑不知在想些什么。柳湘莲最厌冯渊,道:“那是个什么人,也配用担架?”
薛蟠眼神示意叫柳湘莲不要再说,宝簪知他俩有话不想叫自己听着,此时薛蟠既无事,她便自行走了。走了一段想起些事,直接摘了荷包交给霁雪道:“这个东西拿去给青霭,里面的香丸叫她给大爷用上。”霁雪拿了东西便去薛蟠院里,宝簪同雨荷两人一道走回院里。回了屋宝簪便问人喂了鸟没,自己又去逗弄鹦鹉,过了一会子霁雪回来同宝簪道:“大爷已经睡下了,青霭姐姐说谢谢姑娘。”宝簪听了便笑着叫她下去了。
又过半月便是放榜之日,薛蟠乃是第六十二名,赵文昊得了七十一名,同届参加会试的还有林家的林瀚,十四岁的年纪竟是得了二十七名,林如海喜得比薛赵两家更甚,若非贾敏时时提点竟是想要张灯结彩起来了。紧接着又是殿试,薛蟠赵文昊名次不变,林瀚得了二甲二十三名,此时林如海那处倒是未有如何激动,薛赵两家却是欢天喜地,一是为着家中的爷迟早能有官当,算是改换门庭,二是金榜题名后又要下聘娶亲,乃是喜上加喜。
因着薛蟠是薛家长子,他的事情未办完便不好先嫁宝钗,经商议便是薛蟠三月向甄家下聘,五月迎娶英莲,而赵家选在九月向薛家下聘,十月迎娶宝钗。此处薛家众人因着下聘娶亲之事忙得脚不沾地,另一处冯渊却是想着好好一个男儿,从今往后竟要陪着颗鱼眼珠子过日子,悲从中来,夜夜以泪洗面起来,连中了二甲进士一百二十名也未能叫他露出个笑脸来。冯唐极为看重冯渊,一是因着冯家多年未出半个举人,二是因着冯渊会试之时得了第一百三十名,本以为不过是个同进士罢了,谁知圣人竟看在他是冯家旁支的份上给了个一百二十名的进士出身。这同进士与进士之间虽只差一字,却同如夫人与夫人之间也仅差一字一般,乃是天渊之别,可见冯家圣宠不衰,由此更觉这冯渊也必定是个有福之人,想着往后还需冯渊帮衬着冯紫英,便更是看重了几分。如今见冯渊近日反常,想必是他自小父母俱无难免受人欺凌,现今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一时被大喜之事冲昏了头也是有的,又想起他出贡院时吐了血可见是个多愁多病的,越加心疼了起来,为着叫他少些烦恼,说不得要叫冯紫英出门吃酒时便带着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