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二日,费清便托人打听尤三姐的人品行事,再有家风如何。先是知道了这尤家同宁国府贾家乃是姻亲,便先从宁国府打听起来。在那宁府之中贾敬因着尤二姐同贾珍之事便早已发了话,谁敢将主子的私事挂在嘴边与人闲聊,一律五十大板。贾家的奴才最为刁钻,多数是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贾敬发话没几天便有人风言风语起来,幸而只在府内并未传出去,贾敬死活要将嘴碎的奴才一个个都查出来,果真不论是有脸面的还是没脸面的各打了五十大板,如今还有人没养好伤,怕是往后都没法躺着睡的呢。出了这样的大事,宁府的奴才哪里敢说,见人打听便吓了一跳,以为是贾敬叫人试探的,都说尤家家风最是好的,将尤二姐尤三姐都说成了贞洁烈女一般的人物,怕是连王宝钏都比她们不得。再有当主子的,贾珍因着那次挨了打,自是不好炫耀自己看了尤二姐哪里,又摸了尤二姐身上哪处,便说都是极好极规矩的;贾蓉当儿子的自不能将自己老爹的丑事放嘴上‘尤氏因着自家姐妹丢人也是闭口不谈;贾珍心疼惜春,如何能让人打听出这破事来,便将二尤连番夸赞;再有惜春,虽知此事,但也没有说出去的道理,又见过尤三姐,稍有点聊得来,便也没说不好。故费家一致得出结论,这尤三姐是极好的。
又过十日,便请了官媒上尤家提亲,尤老娘素知三姐是个极有主意的,她到愿意让女儿嫁费家,只怕女儿自己不乐意,便同那官媒说道:“咱们家如今只有这三姐儿未嫁,如今这费家虽是好的,我也要细想想,再过两日再说这应不应下这门亲事罢。”那官媒听她这样一说只当她不肯,又说了费家现今如何如何好,费德勒如今又是举人了,又是官家,又说了只娶一妻再不纳妾的话,你家三姐儿嫁过去又是如何如何,必不会受了委屈等话才走了。这官媒一段话说得尤老娘心猿意马,只想着自己嫁了这费家才好……后又将这话说予尤三姐听,尤三姐听后别的都不问,只问道:“妈可是应下他们了?”尤老娘道:“我若是应下了,不知你要怎样吵闹。”尤三姐心下稍慰,同尤老娘道:“妈容我想想。”尤老娘便由着她想着。
尤三姐回了房,将自己往日用的团扇,帕子皆寻了出来,因着尤家到底穷些,这些物件皆是她自己所绣,件件上面不是有垂杨柳便是有柳枝柳条儿。尤三姐看着这些物件狠狠地哭了一场,直至哭累了睡了过去。到了第二日拿了把剪子又起了个火盆,将这些东西全部剪碎了又烧了,方才出了房门,如同重生了一般将这些日子的抑郁之气一扫而空,见了尤老娘说道:“妈妈,这费家之事,咱们应下了罢。”
第二十八章
费尤两家说定后不出半月便定了亲,那日薛姨妈本要携着宝钗宝簪同去尤家相贺,宝簪怕尤三姐定亲当日看见自己心下不爽快,当日便装了个病,薛姨妈只得只带着宝钗去了,宝簪在人走后便起了身与宝琴一同抄写经书。
宝琴一人在佛堂抄经,身边只有一个叫澹月的丫头在旁伺候着,宝簪入佛堂时门口也没人守着,便心生不虞。因问起宝琴来:“身边只带个澹月也就罢了,门口也该叫上几个婆子守着才是,要什么也方便些。”宝琴笑了一笑道:“澹月腿脚很快,要什么她去取就是了,很不必劳烦着人。”宝簪眉头一皱,问道:“有谁说过被劳烦着了?”宝琴低下了头不说话,身边的澹月倒是一副要与宝琴鸣不平的样子,却被宝琴拦下了。宝簪道:“你别拦她,让她说。”宝琴只得罢了。
澹月道:“倒也没人说什么被劳烦着了,竟是没人肯动上一动哪还能被劳烦着。说我们姑娘家已经分家出去了,算不得正经主子,守孝还要上亲戚家里穿得又这样素净,晦气得很,不过是普通商户又比不得皇商之家,平日里又要这个又要那个跟正经主子似的,也不看看每月才给府上几个钱……”说话间澹月就红了眼,宝琴也直掉泪,宝簪气得七窍生烟,问道:“这些话是谁说的?”澹月要说又被宝琴拦着了,宝琴道:“姐姐莫要再问了,不过是些小事,何必弄得这么清楚。”宝簪气极,道:“如何就这样怕事,你哥哥把你托付给咱们家也不是为着让你受委屈来的。”说到此处又想到宝琴这样明艳的一个女孩儿如今竟和寄人篱下的黛玉处境差不多,又想到自家这些奴才竟和荣府一个做派,更是气极,正想再说些什么,便听到外头传来声音。
只听一四十多岁的婆子再外说道:“也不知在装什么孝女,每日都要抄经,又要上香,还要叫我来打扫,也不看看这薛家的奴才可是旁支能使唤的起的。”宝簪听了这话倒也不只顾着气了,也不问宝琴,也不问澹月,自顾自道:“这话想是你们听的不少了?”说着推开了门道:“跟我走一趟,莫要脏了佛堂的地。”宝簪最喜热闹,进了京后就没进过佛堂,要找宝琴时也是在宝琴屋里等着,那婆子哪里知道宝簪也在此处,想来自己方才那话尽落入宝簪耳内,吓得一身冷汗。
宝簪走了十几步,发现那个婆子竟未有跟上来,叹了口气对雨荷道:“平日里当你是个机灵的,这时怎么这么木,也练了几个月了,连个婆子都没法子拽住么?还要我亲自动手不成?”雨荷道:“姑娘莫气,我这就去。”说着往回走拽着那婆子跟着宝簪,那婆子起先干嚎了两声,雨荷正色道:“佛堂乃是庄重之地,嬷嬷这样吵闹是想要挨板子么?”那婆子方才不在吱声,乖乖跟着走了。
宝簪回了屋里,往厅里一坐,同雨荷道:“叫咱们家的几个媳妇都来。”雨荷应了是便找了几个小丫鬟去做此事,不过一刻工夫几个媳妇便都来了。宝簪冷着眼看着她们,并不作声,那些媳妇们自然也是不敢作声,过了半晌宝簪才指着方才在佛堂处说话的婆子道:“这位嬷嬷是哪位管的?”只见一个媳妇走了出来,乃是邹铭家的,她道:“回姑娘的话,那婆子归我管。”宝簪道:“她夫家姓什么?”邹铭家的道:“她是个寡妇,夫家姓‘那’的。”宝簪一笑,说道:“姓‘那’?那……邹姐姐给那嬷嬷看茶。”邹铭家的不知宝簪何意,却也不敢违了宝簪的话,只得去倒了盏茶给那嬷嬷,只是对着那嬷嬷时面色不好,那嬷嬷战战兢兢地接了。宝簪一乐,又道:“锦墨,你也给那嬷嬷上盏茶。”锦墨笑着应了,也给那嬷嬷到了盏茶,道:“给嬷嬷敬茶。”众人皆知,锦墨是宝簪面前第一得意之人,如同青霭之于薛蟠,莺儿之于宝钗,她敬的茶如何能喝,那嬷嬷只说不敢,推让间竟打碎了杯子,锦墨面露不愈,宝簪叫其回来,又道:“想是我的叫贴身丫鬟给嬷嬷敬茶,嬷嬷也是不肯喝上一口的,想是面子不如邹姐姐的大。”说着起了身,亲自到了盏茶给了那嬷嬷,用的是自己方才在用的茶盏,笑道:“嬷嬷喝。”
宝簪说锦墨面子不如自己时早已吓得半死跪了下来,又见宝簪亲自倒茶更是带着那嬷嬷忙不迭地磕头。宝簪见状,猛地摔了手中的茶盏,气道:“想来我的面子也不如邹姐姐?”邹铭家的道:“姑娘有什么不痛快尽管说尽管罚,也好过这样吓着我们。”宝簪不语,雨荷指着那嬷嬷道:“你问问她!”邹铭早在宝簪要锦墨敬茶时便知道是那嬷嬷得罪了宝簪,却不知是何事,转头看向那嬷嬷 ,那嬷嬷道:“在佛堂前说了几句话……”宝簪此时已回了座位,看她现今支支吾吾的样子,又想起她在佛堂前见那段话说得那般利索,不由冷笑道:“雨荷今日这般糊涂,什么‘你问问她’?‘她’是谁?也是你能说这话的?我同你锦墨姐姐都没面子叫她喝茶,你如何敢这么说。”雨荷道:“姑娘说的是,我也不敢。”
宝簪又同那婆子道:“我可使唤的起你?”那婆子连声道:“使唤的起,使唤的起。”宝簪将台面上的茶壶茶盏扫了一地,气道:“那琴姑娘如何使唤不动你!”那婆子不敢再说,连着磕头,众人倒也明白了宝簪此番是为了哪般,原是因着宝琴的缘故。只听宝簪道:“我竟不知我们家的人如今都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如今琴妹妹在我们家住着,吃穿用度尽有她哥哥供着并未用我们家一分一毫,也有人不放她在眼里说什么晦气,又说什么普通商户不及皇商之家的。咱们家因着是皇商,如今被多少小人挂在嘴上说那些士农工商,如今我们家的人竟拿着差不多的话说亲戚去了,也不怕叫人笑话。再有,旁支亲戚使唤不起的,我如今也不敢使唤了,识相的便自己收拾一下东西出去罢。”
那婆子哭道:“奴才如今一人带个孙女儿,我那孙女儿没了爹的,她娘又改嫁了,这般出去如何维持生计,如何养得活孙女儿,还望姑娘开恩罢。”宝簪眉头一皱不愿搭理她,只听锦墨同雨荷说道:“姑娘说的话你听不懂?接下去的话还用姑娘说还是我说?我明年就要出去了的,你这样让我如何放心叫你伺候姑娘。”雨荷会意,对那嬷嬷道:“姑娘放了话叫你出去的,还能叫姑娘把话收回不成?再者说了,你那孙女没了爹难道是我们姑娘害的?你儿媳妇改嫁难道是我们姑娘逼的?”那婆子道:“并不敢这样说。”雨荷冷笑道:“那我们姑娘何必管你同你孙女如何维持生计?你也是没了丈夫的人,你孙女也是没了爹的人,你知道心疼你孙女没了爹,如何能撂那样的话给琴姑娘听?就算这些都不论,拿了薛家的钱还要给亲戚脸色看,这里如何容得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