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道:“早看出二妹妹不对来,这是怎么了?”宝簪道:“我想到宝玉的话了。”薛蟠被唬了一大跳,此时宝钗可还在呢,忙使眼色给宝簪。宝簪自顾自道:“我现在过得还算自在,以后会不会也成了鱼眼珠子一般?”薛蟠见她如此,心急的不得了,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宝钗见状,便问道:“是不是宝玉说过,女孩子嫁了人,便同那鱼眼珠子一般?”薛蟠宝簪皆是一愣,看向宝钗,心内翻江倒海,宝簪更是把担心日后成鱼眼珠子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一时之间,三人皆是坐定不动,过了整整一顿饭的时间,宝簪才答道:“是。”薛蟠忙道:“大妹妹别听她胡说,她哪里知道那个什么宝玉说过些什么。”宝钗道:“哥哥不要说话,我还没问冷香丸是怎么回事。”一时之间,薛蟠竟真的不敢再说。
只听宝钗说道:“我自小有热症,需吃那个冷香丸,哥哥从来疼我胜过妹妹,早知方子样样齐备却不说,也不托人寻那药引去,怕是早知那药引要寻也没处寻去,需得那癞头和尚送来是不是?”宝钗聪明绝顶,既然问出这个问题,怕发现的不止这一点,薛蟠不知如何瞒她,说了被揭穿反倒伤了情分,只得不语。宝簪见状,回道:“是。”
宝钗见她应得诚恳,又在心下梳理了一下以往的一些事又道:“那和尚说要把字镶在金器上,妹妹才三岁就说了配不配玉的话,定也是知道什么,现今稍好些的人家皆有玉,自然没什么稀罕,除却皇家的玉玺,只剩姨妈家那没了的衔玉而生的宝玉,妹妹说的玉可就是可就是他的那玉?妹妹怕要玉来配,可是觉得他不好?”薛蟠替宝簪答道:“确是如此”
“果然如此,怪不得听闻那宝兄弟没了,妹妹大惊失色,怕是原本不该在这时候便没了吧。”宝钗看着薛蟠同宝簪两人,“我只觉着你们常在一处说话也不叫半个人知道有些怪,如今哥哥妹妹不像要瞒我的样子,我反倒不好再问下去了。只一件事不知你们发现没有,我自小极厌金器的。”
第十二章
未等薛蟠同宝簪回应,只听宝钗徐徐道来:“我自小厌极金器,当初妈说要将那和尚给的吉祥话錾在金锁上,我更是心里一紧,甚至连那八个字我都怕极了,芳龄永继便罢了,偏还要不离不弃,若是离了弃了岂不是……”说到此处又忙掩口不提。
不离不弃自然是长命百岁平平安安,可贾府被抄哪里还留得下金锁,同宝玉的玉一般,仙寿恒昌本是好话,可宝玉心中只有黛玉并无此玉,到最后失了忘了离了弃了,黛玉魂归,宝玉悬崖撒手,宝钗未过芳龄已没了性命。金玉良缘也好,木石前盟也罢,终究是三人同悲,既无仙寿也无芳龄了。
宝簪道:“怪道姐姐除了那个金钗因着妈妈耳提面命所以常戴,其他的金器首饰一概不用,只用些珍珠翡翠玛瑙之类。”薛蟠沉思片刻道:“恐怕大妹妹还讨厌玉吧?”宝钗点头应是。宝簪问道:“姐姐可是梦到过什么?” “并未梦见什么,也无什么预兆,只是毫无缘由的厌极了金器,吉祥话,还有……”宝钗摇了摇头,说了一半又停住看向宝簪同薛蟠才道,“姨妈。”
说着又捋了捋头发,“我并未见过姨妈,何以厌极了她?这全然没有道理,可偏就是厌极了。当初姨妈有信给妈妈,信中提及妹妹同她家宝兄弟的亲事,后来宝兄弟没了,妈妈曾在我面前提起过此事,庆幸万分。我亦是庆幸万分,却不是因着两家说定后宝兄弟没了影响妹妹名声,而是因着宝兄弟若在,妹妹与他成亲也必不好过,只道他早早死了反而清静!”说着竟是发了狠,手掌被指甲掐出了血,眼睛亦是红了。宝钗素来平和,哪里有过这样的时候,宝簪看着心疼,托起她的手来轻轻吹着,一如当初听闻宝玉死讯被针扎了手时宝钗对她一般。
薛蟠见她一反常态,忙道:“大妹妹先缓一下气,咱们三个现在都要理一理,大妹妹确实是毫无缘由的厌极了这些,从没有见过姨妈,也从没有去过贾家,从没有看些什么书啊稿啊的?”宝钗摇头道:“我从小到大未出过金陵,如何见得舅妈去过贾家?至于哥哥说的怕是些藏有天机的书稿罢,我也从未看过。”薛蟠又道:“既如此,也不记得上一世的事罢。”宝钗低头笑道:“哥哥跟我说笑呢,谁能记得上一世的事。”说着,猛地抬头看向薛蟠同宝簪,眼里满是惊异,犹豫再三方才开口道:“莫非你们记得?”
自宝钗开始说起自己厌极金器之时,薛蟠同宝簪便不打算再瞒她,也知宝钗冰雪聪明,便是想瞒也未必瞒得住,伤了情分反倒不好,思及此处,二人也就认了。
又是一番沉默,宝簪道:“咱们在这已是几顿饭的功夫,不若明日再议?”薛蟠听了也说该如此,他也要费上一夜功夫理清思绪。宝钗虽平日里杂学旁收,也爱看些鬼怪杂谈,却也觉得要消化一下,也点头同意。
与卧床之上,宝钗思虑万千。宝钗本以为他二人梦见过什么或是一同见过些什么才会常在一处说话商量,多年以来便有了这些不寻常之处,今日宝簪露出马脚才问了他俩那些话,也说了自己不爱金器的话,如今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哥哥妹妹竟知上一世之事,怪道平日里会瞒她,她若如此定也要瞒住他人。现今他俩连这事都认了,不由得心下感叹这些年来果真是情分深厚,否则比不会如此。如此想着,倒也睡去了。
第二日早饭时宝钗这个得知惊天秘闻的泰然自若,倒是薛蟠同宝簪顶着黑眼圈想是一夜未睡。饭毕,三人一同到了薛蟠的书房,紧闭门窗不叫人伺候。
宝钗道:“我昨夜回房想了一想,若哥哥同妹妹记得上一世的事,也不该这般古怪,如何能知道什么冷香丸什么宝玉呢。”宝簪答道:“姐姐没读过陈子昂的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若说穿越,便是他们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说了来者,宝钗倒是了然。昨儿睡前她已想了许多,既能记得前世之事,如何不能是来者,只喝了口茶说道:“原来如此。”想了一会有觉不对,问道:“若说来者知晓本朝之事倒也不怪,姨父虽是工部员外郎,却也入不得史书,更不用说是宝兄弟。”薛蟠听她这样分析,暗叹宝钗果然聪颖,忽见宝钗怯怯地看着自己,问她怎么了。宝钗悄声道:“我总觉得没了宝兄弟才清净,他本又不配入史书的,莫不是……莫不是他真造反了罢。”
薛蟠一笑,问道:“何以见得?”宝钗道:“当初刚寻了英莲回来,家里办宴,爹爹同甄先生说了宝兄弟的事。那宝兄弟才多大年纪,竟然敢作反诗,哥哥知道这个人,妹妹也知道,可见是个有名的,除了他造反了,我是无论如何再想不出他能被载入史册的缘故了。”宝簪笑道:“并不是这样,那宝玉同我们也是一样的人呢。”
宝钗听了略加思索,又道:“也是,哥哥妹妹能是来者,别人自然也能是了,只不知是何人。”薛蟠道:“现下清楚的,只有我与二妹妹,还有宝玉,本想见他一见,没想到他早早的把自己给玩没了。”宝簪补充道:“就我看来宁国府的敬老太爷怕也是,还有那林侍郎家必也有人同我和哥哥一般,只是不知是谁。”
宝钗奇道:“自古以来多少侍郎,多少一等将军,竟是连他们都入了史书?”薛蟠看着宝钗,想拿什么又不敢,只说道:“我这有部书,只怕你看了伤心。”宝钗问道:“可是红楼梦?”薛蟠点头。宝钗道:“不过是本书,看看也就看看,想来你们说不清的,我看了也就明白了。”便叫薛蟠将书拿来。薛蟠打开一个带锁的箱子寻得此书递给宝钗,说道:“你看看便罢,不必伤心。”宝钗点头,接过书来便翻开便嘀咕:“我莫不是这书中之人?”薛蟠宝簪赞她聪明绝顶,不负金陵十二钗中与黛玉并列之名,便由她一人静静看去,不敢发出什么声响。
这边宝钗读红楼,那边宝簪招手叫薛蟠过来,薛蟠果然过来了,宝簪问道:“你那书哪里来的?”薛蟠讪讪道:“空间。”宝簪气道:“这么些年,我居然不知道你还有这东西。”薛蟠道:“统共就那么点大,就能放这书,拿出来放别的,一样的放不进,要这东西有什么用。后来我索性把书拿出来放箱子里锁上,没两天这空间就没了,这还是跟你相认之前的事。”宝簪听了暗叹薛蟠可怜,唯一的金手指竟是个半点用处都没的东西。
过了两顿饭的时间,宝钗将书合上,她生性豁达,虽知自己乃是书中之人却不见伤心,也不见难过,只道:“想是林妹妹死了,我嫁了宝玉罢?”又道:“哥哥竟打死了人,英莲竟当了丫头?贾家如此行事,抄家灭族也是迟早的事。说起来,竟没有妹妹?”
宝簪回道:“我确实不在那书里,我也不知为何。”薛蟠又问宝钗:“大妹妹不怪我占了你原本哥哥的身子?”宝钗摇头道:“如何能怪哥哥?哥哥怕也不愿来这里罢。再者说了,我打小知道的哥哥便是知书识礼,人人赞誉非常,却不认得那书中的薛蟠,便是那书中的我也与现在的我有所不同,我何曾想过要进宫去?怕是因着哥哥同妹妹来了这里的缘故,哥哥出息爹爹便省了事,妹妹有讨爹爹的喜欢,人省事少动气,每日都快活自然身体强健。如此一来我也不像这书中的宝钗一般自小没了爹爹,又有个专惹麻烦的哥哥,想来这性子也有所不同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