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簪本不想接,又见那柳枝确实精巧,接过看了,道:“这东西你哪来的?”又逗他道,“总不能是自己绣的,若是外面买的,也不能给我买这样的料子。别是什么青楼楚馆的姐儿给你的,你嫌不好随手塞给我。”说着又故作生气把帕子王柳湘莲手身上一丢。柳湘莲见她把话说得严重,接过帕子忙道:“说的是什么话,我才多大年纪去什么青楼楚馆。便是日后年岁长了,也不去那种地界儿。不过是我中了武秀才时有各家送礼,其中便有尤家。尤家送礼别的与其他家差不多,我翻看时发现就这条帕子和别的帕子不一样,料子虽差些,花样倒是格外精细。我想着自己是个练武的,用来擦汗辱没了这帕子上的花样,薛大哥平日里又只用你与你家大姑娘并你家太太绣的东西,想来想去就你不挑这些,又爱扮男装,用这帕子正合适,你现在既不要,那便算了,横竖不值什么,扔了也罢,别人也不配用这样精细的东西。”宝簪吐血,自己用不着又送不出去才给我,还说东西精细,没这么欺负人的。
话又说回来,宝簪听着他说是尤家送来的礼里面的帕子,跟别的帕子又很不一样,便知这必是尤三姐绣的。想来这尤三姐是才子佳人的话本看得多了,便想让这绣了柳枝的帕子做个引子来引出一段姻缘,将来也可成个定情信物。如今见柳湘莲要丢,宝簪哪里肯让他丢了,忙道:“我哪里就不要了,我原见这花样精细,可料子不怎么样,不像是买来的,也不像是别人送的出手的,况且你也不会去买这种料子的帕子。又想你平日里爱唱戏总会认识些公子哥,结伴去了那些地方,一时多想便想茬了。现已知道这帕子的来路极为正当,我也喜欢得紧,以后扮男装随身用这帕子,也不辜负我这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柳湘莲原听她说的在理,懊恼自己没说清这帕子的来路,往日又爱唱戏,怨不得她想茬了,又见她自己夸自己男装扮相俊俏实在有趣,笑道:“本就是要给你的,喜欢便拿去。”又说道,“往日里我确实是爱串戏,不过也就是个玩票。如今有了功名在身哪里还能唱,只能独自一人时穿上那戏服自娱自乐一下罢了。你说你是浊世佳公子,可知薛大哥说,本见了你的男装扮相,道是绝无仅有,后认识了我,在什么金陵十二牛郎正册的排名里,怕是连你都要靠后呢。”宝簪听了忍俊不禁:“论模样,我原是比不得你的,想来你定是那正册第一人无疑了。”
柳湘莲听了这话极为得意,二人正说笑着,便有丫鬟传话来说:“二姑娘,蝌大爷并琴姑娘来了,太太叫着去见呢。”宝簪道:“叫太太同姐姐等一等,我有东西要给琴妹妹。”又同柳湘莲道,“今儿个为着你摆的酒,你该去见见蝌大哥哥,为人极好又妥帖,比我哥哥靠谱。”
柳湘莲素知她与薛蟠闲来无事,不是相互贬低就是相互批挞,只是笑着说这就去见,便先走了,宝簪亦是回屋里找要给宝琴的东西。
第十一章
宝簪到了偏厅的时候薛姨妈早已去亲自去准备卧房,要留宝琴住上几日。宝钗见了宝簪带来的东西,不由笑着对宝琴道:“可见她对你上心,这么个东西零零整整花了一年的时间绣的。”宝簪叫丫鬟将东西放下,拉着宝琴的手道:“早想给你的,偏你又跟着你爹出去了,如今好容易回来,便多住上几日,咱们好好玩玩这东西。”又问宝钗,“姐姐,琴妹妹住哪儿?”宝钗笑道:“瞧你糊涂的,自然还是住凌波馆。”
宝簪暗道自己果然糊涂,便想要扯开话题,便将带了的东西摊开给她们看,上面有山水,有亭台楼阁,有官宅府第,亦有市井小巷。宝琴拍手道:“好家伙,这东西可不得要绣上一年?只这红黄蓝绿的线绣成的格子看着格外碍眼。”宝簪道:“你懂什么,要的就是这些格子,山水什么的只是陪衬。”说着又拿出四色棋子,有玛瑙的,有翡翠的,有蜜蜡的,还有托帕石的,每种颜色的棋子各有四个,皆雕成鸟儿的形状,得意道:“这东西叫飞行棋。”又拿出一个骰子来,细细说了玩这棋的规则。
宝琴奇道:“确实是有趣又易上手,谁都能玩。亏的是二姐姐,别人谁想的到这东西。”宝钗见她如此,笑道:“二丫头古怪着呢,差不多五年前,哥哥从外头带来一叠纸牌,叫什么三国杀的给我们玩,上面都是一些《三国演义》里的人物,每个人又是有血的,有的三格,有的四格,有的六格,若当主公就多一格,人物上还注着什么技能,又有桃是补血的,花色又分黑桃、红心、草花,方块,还有什么过河拆桥、顺手牵羊、南蛮入侵、万箭齐发的,复杂着呢。说句不怕臊的,我也自诩是个聪明人,研究了半日才算弄明白过来,你二姐姐才五岁,一来便上手了,若不是我看着她长大,还当她以前玩过呢。”嗯,后来你上手了,我就被虐死了,宝簪腹诽。
宝钗又道:“再后来我遇上她画画,问她是什么,她说画完了让哥哥找人做纸牌,拿回来就知道了。”宝琴忙问:“又是什么玩意?”宝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她说那套牌叫战斗怪兽卡,又有什么陷阱魔法的,用她的话来说,高端洋气着呢。我也不知洋气有什么好的,大致就是西洋来的东西比较新奇吧,我看着没什么好,上面画了一群妖怪,吓人的紧,刚拿回来那几日就她同哥哥玩,我竟是看都不敢看,过了好些日子才敢玩。”嗯,后来你敢看敢玩了,我就被虐死了,宝簪腹诽。
随后宝钗又说了什么军棋,四国大战,又说如今有这劳什子飞行棋她见了亦不觉得稀奇,棋盘原是好的,如今又有些格子,那也算不得好了,只这棋子雕的确实精巧别致。宝簪点头称是,扭头对宝琴道:“只这棋子,是前年扬州赵家的二爷给哥哥的原石,偏去年被我看到便从哥哥那抢了来,这才找了工匠雕的,刚雕好的时候,她也见着了,也不见着她说好,现今如此,她自然是觉得好的。”宝琴已知薛家同赵家已经说定了亲事,只等着九月定亲,听宝簪说这刁话,本想接这话茬却连话也说不出,直捂着嘴笑个不住。宝钗听她说到赵家,便知道要被她编排上,也不羞恼,只上前来拧着宝簪的脸笑道:“快张嘴叫我瞧瞧,想必是没有象牙的。”宝簪也不挣开,只苦着张脸道:“大慈大悲好姐姐,饶了我这回罢。”宝钗笑着松了手,宝琴缓过气来笑着道:“可见大姐姐是个大慈大悲的,我若有个妹妹,可容不得她这样成日间耍贫嘴的。”说着,三人又是笑作一团。
又说外间,薛蝌本来同薛二老爷还有宝琴在南海一带,得知宝钗九月要定亲,他父亲在那处却还有事情要办,便叫他们兄妹俩先回金陵,在路上竟未接到柳湘莲考中武秀才薛家要为其办酒的事,方才听闻,赞道:“从武也是好的,像柳兄弟这样的人物过两年必是武举人了,日后是个武状元也未可知。”柳湘莲只说谬赞。薛蝌道:“柳兄弟不必妄自菲薄,如今大哥哥已经中了举人,日后再中进士,你们两个一文一武相互帮衬扶持,再好没有的。”柳湘莲道:“亏的有大哥为我请师父,否则我哪有今日。读书不成,虽爱耍枪舞剑,也会吹笛弹琴,怕也只是个赌博吃酒,眠花宿柳之人罢了,哪里想得到从武来考取功名。”说到此处心下一惊,想到宝簪方才所说青楼楚馆的话,他自知自己的性子如何,若无薛蟠提点,必也会流连那些地方,当下竟坐下不语。
薛蟠虽不知他因何如此,却知必有缘故,想到柳湘莲因着尤三姐之事出了家,便怕他一时之间顿悟了什么,连忙唤他,柳湘莲方才醒过神来。随后又叫薛蝌说说各地风土人情,一听之下果然有趣,三人便谈到将近晚饭的时段。
柳湘莲因送赵师傅回家并不在,故晚饭时只有薛老爷,薛姨妈,薛二太太,薛蟠,薛蝌,宝钗,宝簪并宝琴八人。席间有宝簪的一道粥,叫七色彩虹粥,乃是宝簪没脸没皮剽窃刘昂星所作,二太太啧啧称赞,对薛姨妈道:“这样的东西虽不值钱,却这样的繁琐,亏的你家二丫头愿意花上这些心思,不知以后会被哪户人家得了去,那家人必是有福的。”薛姨妈笑道:“可别说这话,这二丫头古怪着呢,平日里总叫老爷同蟠儿给她带时兴的胭脂水粉绢花首饰之类,用个一两次便不要用了,不及大丫头勤俭妥帖。平日里看着能言善道,也看些诗词歌赋,与几个手帕交作诗取乐时人便愣了,端的是个俗人,不如你家琴丫头。”宝簪笑道:“妈说的都对,只以后悄悄和我说,只别在这时候下我的面子啊。”引得众人一笑。
薛二太太又道:“嫂子可别这样说二丫头,我看她送给琴丫头的物件儿,女红做得极好,听琴儿说二丫头平日里想出来的东西也都有趣的紧,如今见她模样又标致,说话又得体,针凿女红好,如今厨艺又好,我看着没有更好的了。”又是将宝簪夸了一通。
宝簪原还想着调动一下气氛,却没来由的心里闷闷的,听这妯娌间谈话也觉着无趣的狠,只低着头吃饭不愿再说话。宝钗看出她不对来,悄声问她怎么了,宝簪只摇头仍旧不说话。宝钗见她这样闷闷的不是个事,便随便寻了个由头带着她离了席,进了园子寻了池边的石上坐下。二人只静静坐着,谁也不说话,过了一刻,薛蟠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