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袁可遇坦率地说,“至少时间久些,让彼此有反悔的机会。”
齐文浩沉默了一会,“我知道了。”暮色四合,他明亮的眼睛让袁可遇心底微微发颤。她故作轻松站起身,“行了,明天有四百多公里的路,估计我们又可以扯闲话。”
他俩一前一后沿着湖边走。
风吹过袁可遇冷得发抖,齐文浩脱下外套,不顾反对硬给她披在身上。
外套又长又大,带着他的体温,袁可遇也不客气了。她指指前方,“我们跑过去?”
默不做声跑了一会,齐文浩突然叫道,“可遇。”
袁可遇应了声,他却没说什么。
直到再也跑不动他俩才停下来,原地踏步,调整呼吸。齐文浩比袁可遇好些,但呼吸也重。他站到她面前,“可遇。”
“嗯?”袁可遇顾不上说话,挑挑眉,示意“说”。
“多说说你,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怎么长大的,最爱什么,最讨厌什么,……”他一口气往下说,“一直是我在说你听,我想知道你的。”
这样啊,袁可遇简单地概括为,“很幸福地长大”。别看她如今忧国忧民地沉重,想当年也是学校一混世魔王,上课摸鱼看小说,自习旷课去爬山,诸如此类没少做过。这些黑历史她可不想亲口说给齐文浩听,那就光提结果-“年年三好学生的好孩子”,幸好过去以成绩论英雄,成绩好就是好孩子。
校园单纯,其实人的未来哪会由成绩决定,当然成绩好也是条出路。袁可遇读书时想过许多种将来的职业,最后不过随命运安排做了设计院的一名普通员工。可以想象按资历晋升,到四五十岁时她大概是高工,再厉害些是教授级高工。
平稳的未来。袁可遇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有这样的生活已经很好。有两年她特别怕夜晚的来电,那仿佛等同于坏消息。
“我的生活比较乏味,还是说你的。”她把话题扔回给齐文浩,“你呢,读书时想过将来会做什么?”
想过,“赚很多钱,每天坐在家里账上的利息就够开销。”
绝对“壮志”。袁可遇被齐文浩的豪语给震到了,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跟小富即安完全不同概念。她重重地啧了下,竖起大拇指,挤眉弄眼表示佩服。
笑吧,齐文浩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他想的时候是认真的,挣到再也不用担心钱的一天,一家人就可以不用为钱担心了。
现在他知道那是孩子的幻想,即使有天富有到钱只等于一个数字,人还是会为了数字劳心劳力。
☆、第十五章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袁可遇度假加休假十多天,回到所里居然人人都在说跟某个工业所两所合并的事。市领导安排的,前期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在小长假结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宣布了,上上下下乱成一团。顶尖的头儿脑儿自然早就安排好自己的出路,中层忙着找领导表达,以争取安排到好一点的岗位,普通员工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烧香”。袁可遇大大吃惊,不是为前景担忧,而是没想过自己在所里的人缘这么差,竟没人给她透风。
中午她去咖啡馆吃简餐,遇到了郭樱。
“你心也太宽了,挑现在出门玩。”郭樱上上下下打量袁可遇,“不过气色不错,可惜晒黑了。小心白不回来,我们年纪不小了,恢复能力比以前差得多。”她又热心地推荐了几个大牌的护肤品,La Prairie的洗面奶,鱼子酱眼霜, La mer的海蓝之谜修护精华,“天气开始热了,否则你可以试试它家的王牌面霜,冬天用正好。长痘的地方抹上,第二天淡不少。”
袁可遇哭笑不得,这些东西要有用的话,那些大牌女明星不用怕被拍素颜了,她们花在保养脸的精力和时间不可能少。
扯了会护肤,郭樱回到正经事,“想好去哪了?”
袁可遇第一天回来,还在一记闷棍状态。郭樱看她的样子就明白了,不由嘲笑道,“我还以为你与世无争,别人领你的情会格外照顾你一点,看来跟我也差不多。你啊,枉做好人!”不等袁可遇反驳,郭樱亲亲热热地说,“我刚才是随便一说,别生气。主要这事关系到每个人自身利益,少一个人竞争好过多一个,人总是为自己考虑多点。要换了别的,他们肯定会通知到你。”
好的坏的全被你说了,袁可遇想。
郭樱叉着盘里的菜叶子,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地试探道,“结婚也是条路。有没有合适的对象?”
袁可遇摇头笑着说,“我到哪都一样,干活的小老百姓一个。你呢,打算到谁手下?”与其被郭樱问个不停,不如把她的问题推回到她身上。
“我等他们安排,好的话继续做,不然,哼哼。”郭樱得意地透了点风,“外头有人想挖我,愿意出现在的两倍工资。”
袁可遇微觉意外,她不以为郭樱在吹牛,只是郭樱的专业实在糟糕,工作纪律又差,万一两头不着落就亏了,毕竟在设计院总有碗饭可吃。对普通员工来说好不到哪,但也不会太差。
“好聚好散,凡事不要去到尽”,“骑驴找马,没确定下家可靠之前,别轻易放弃手头的”,几句劝说在袁可遇舌边滚来滚去,最终还是没吐出来。她看得出,郭樱不需要中庸。
郭樱耸耸肩,“幸好你没劝我。在所里呆久了,我想换换空气,就算失败了也无所谓,我又不是穷得等工资过日子。这种地方再呆下去,早晚会变得老气横秋没血性。可遇,要是你想走,跟我说一声,反正跟着我走我决不让你吃苦。”
恐怕疯了才跟郭樱跳槽,而且还是做她的下属。在别人说郭樱的众多闲话中,有一条是她特别会抢功,仗着讨人喜欢的外貌没少压同期进来的同事。袁可遇倒是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自己另眼相看,态度友好。
下午的情况也没比上午好多少,袁可遇冷眼旁观。周围的人全卷进了合并风潮,两两三三时不时凑到角落嘁嘁喳喳,她也被带得有点心烦。俗话说朝里有人好做官,袁可遇进所后能够不漏过哪次职称、业务等级考试,是因了一位老所长的赏识。老所长看她能做实事,她也不敢辜负他的期望,除此之外最多见面打声招呼,算得上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次调整中老所长打算提前退休,他多年前是工兵部队的,达到工作年限后可以提前退休。
老所长直白地说了最后一次工作上的提点,“人走茶凉,就怕我做安排反而会连累你。”
袁可遇懂。她有技术,又肯做,不怕没人收罗。
总算忍到下班,袁可遇早早收拾好桌面,到点就走了。反而过去经常早退的同事们个个守在办公室,生怕错过最新消息。
走出大门,呼吸到马路上混夹着尾气的空气,袁可遇才有点苏醒过来的感觉。
果然环境对人的影响力很大,办公室的闷气能吸走精力,她零零碎碎地走神,直到旁边喇叭声大得震耳欲聋才注意到有车。
按什么按,又不是只有你有车!
袁可遇横扫过去一眼,她出发前把车送到四S店做全车喷漆,还没提回来。
开车的人看着眼熟,不,就是齐文浩。他已经靠边停车,下车开了副驾驶位的门,“可遇,姜越说请我们吃饭,在他新屋那。”
夕阳里,地面闹哄哄地散发一天积累的热气,齐文浩穿了件飞薄的白T恤,松松的棉质,V领,两颗钮扣扣上了,只露出少许锁骨。头发有点乱,人看着也有点累。
那辆车也不一样,鲜黄色,扁而丑怪,车头的logo 足以让路人注意到它的身价。
事实上才这几十秒,已经有人拿起手机对准车和人猛拍。
袁可遇赶紧上了车。
“你的车?”她问了句傻话。知道一个人有钱,跟看到证明他有钱的道具是不一样的。
“旧车了,我的第一辆车,一直放在老家。”齐文浩眷恋地摸着方向盘,“我租了个20尺小柜走船运,今早刚到。”
袁可遇闭上嘴,别人爱怎么花钱跟她无关,哪怕城市没有适合这辆车奔驰的跑道。
“还有一辆车,我找了个员工帮我开过来,估计再过两天就到了。”齐文浩解释,“我本来想买辆新车,可旧的放着太浪费,还是这样比较好。”
“不能转给家人开?”袁可遇干脆不问他干吗不卖掉旧车,车一着地就不值钱,卖掉还不如自己继续用,好歹也曾经是心头好。
“我父母不开车,劳伦斯也是,极偶尔他才自己开车。我大哥开车机会不多,而且他的车比我的还多。”
袁可遇头一回听他提到大哥,但齐文浩没再说他的家人。他兴致勃勃地告诉她,他买了酒和水果,也从大酒店打包了一些菜,姜越的新屋诸般不齐备,做饭不方便。
那些东西堆放在后座上,满满的,上面还扔着件格子衬衫,应该是他出门时的外衣。袁可遇回头看了眼,忍无可忍地想取笑他,“你俩,一个比一个婆妈。”连一次性碗碟、洗洁精都准备了,比较下来她可什么都没想到,听到了哦一声扛张嘴就打算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