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句子如果是不明所以的人看到估计会很有歧义。
阮湘南记得那是件让她形象尽失的糗事。
她刚被接回母亲身边不久,就办了转学手续,转到本市最好的省重点高中读书,当了一个择校生。学校里跟她一样的择校生也不少,她被打扮得像个布偶娃娃,坐在专门为择校生设置的一个教室里,老师跟重点班有重合,但是考出来的分数就和重点班天差地别了。
阮湘南发觉她上课大半时间都听不懂,期中考试挂了三门红灯。母亲看到这样的成绩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看来你这点是遗传了我,成绩不怎么好。”
阮湘南拼着这一口气,发愤图强,别人做一遍的题目,她就做三遍,老师只要求背节选的英文课文,她就全文默写。就连下午的自由活动,老师来赶教室里的人了,她也带着课本去操场。
她捧着书,匆匆从篮球场边走过,忽然听见有人高喊,又有人惊呼。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鼻梁发酸,不由伸手捂住脸,却摸到黏糊糊的液体。
手指间全是鼻血。
有人从球场那头跑过来,语气有点矜持却又很真诚:“对不起,你还好吗?”
阮湘南抬起头,看见卓琰顶着渗透着汗水的黑发,额发也一缕缕地黏在光洁的额头上:“没事。”话音刚落,鼻血流得更多更快了。
简直堪比大姨妈奔涌。
卓琰也有点慌了神,伸手在口袋里摸出半包纸巾来:“你先擦一擦。”
一张纸洁白的巾很快就染红了。
卓琰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你把脸抬高,捏住鼻梁这个位置。”然后面对着她弯下腰来:“我背你去医务室。”
阮湘南趴在他的背上,她的前胸依靠着他的后背,顺便还在他的衣服上抛洒热血。
等到了医务室的时候,来势汹汹的鼻血神奇地开始止住了。医务室老师给她冰敷了一会儿,很快就止血了。
老师跟卓琰显然很熟,笑着打趣:“你把人砸成这样可是大事了。”
卓琰很正经严肃地回答:“所有的医药费我都会负责的。”
阮湘南躺在医务室的床上装乖。
等到医务室老师有事走开了,卓琰才抱着臂道:“别装了,我知道你人前人后就是两个样。”
阮湘南问:“那我可以提要求了?”
卓琰更是鄙夷:“你说吧。”
“帮我送一个学期的早饭——”
“……什么?”开什么玩笑,每天送早饭到她那个成绩倒数开红灯是家常便饭的“特殊班”,他还不被班主任叫谈话?
“——那就怪了,你把你的卷子都复印给我一份就好。”卓琰是在实验班里,讲课的内容和平时练习的考卷都跟她能学到的不一样,老师也是分情况施教的。
卓家跟严家关系不错,卓琰也常来家里玩,阮湘南是什么情况他早在两家大人拉家常的谈话里知道。他有点惊诧:“好吧,但是你确定?”
阮湘南感觉到鼻腔已经恢复正常,坐起身朝他微笑:“当然,我确定。”
那位严夫人是美人,两个女儿也都遗传了她的好容貌。只是阮湘南刚到严家时,瘦瘦小小又营养不良,脸如菜色实在说不上多好看,在卓琰的认知里,她就是个有表演人格的两面派加丑八怪。
但她此刻的笑容,似乎让校医务室变得有些狭小寒酸。
然而这一点小事还是不能让他动容,真正让他震惊的是第二天自己的好友偷偷摸摸又神神秘秘地问他“昨天在球场上被他砸伤了的那位病美人”的情况:“别开玩笑了,美在哪里?我怎么就没发现?”
好友摸摸下巴道:“虽然很狼狈,但是我见犹怜,难道你就没发觉?”
“……没发现。”
“不打算让你认同,你昨天既然送了人家去医务室,一定知道是哪个班,姓什么叫什么,快快告诉兄弟……”
“什么都没问。”他才不会承认他们两家是世交,而他一直认识她。
“天啊,你错堪贤愚枉做天,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
这真是提醒到他了:“我还没背那篇古文。”
当然这段小插曲是阮湘南所不知道的。到了晚上,卓琰带了考卷的复印件去探病,看她的眼神总有点奇怪。阮湘南对着镜子确认了自己的脸上没有水笔印,就顾自去写作业去了。严央扯着卓琰去她房间打游戏,他经过时,正看见阮湘南咬着铅笔苦思冥想的侧影,她是黑色长直发,鼻梁挺翘,脸型优美。
阮湘南给卓琰发了信息,她想他也没那个时间接她这种无聊的电话:“我看到严央给我做的相册,忽然想到你那件被我的鲜血染红的校服。”
短信发出,果然没有回音,过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的时候卓琰一个电话打过来:“阮小姐,你可以不给我发这种无聊的短信吗?”
阮湘南慢悠悠地说:“因为我突然想到那件往事,忍不住拉着你一起回顾一下。”
卓琰那头倒是很安静,背景声里最多只有中央空调输送冷气的声音,他极低地嗯了一声。
“你还在公司里加班?”阮湘南见他没否认,又问,“晚上睡沙发?”
“不然你以为呢?我一个月至少有一半时间在睡办公室里的沙发,现在知道你妈妈对你有多好了吗?”
☆、005
阮湘南的目标是,在离开这里去英国交流前,和她的母亲达成初步和解。
可是真的要实行起来就特别困难。
她应该每天订一束花,夹上一张精美的小卡片,上书“致美丽的你”,还是提早预定好一个环境优美的高级餐厅约她出来吃饭顺便两个人互相了解一下?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她看见护士长在给自己的丈夫发短信,叮嘱他早上起来要注意带伞因为今天天气预报说会有暴雨,要多带一件薄外套据说气温会下降,还有千万别忘记吃早饭。阮湘南偷偷瞄到了她发的短信内容,就如法炮制地复制了一条类似的,给妈妈发了过去。
护士长感觉到她偷看的视线,捂住手机道:“去去,小孩子别偷看大人讲私房话,也不要羡慕,等你嫁人了就知道了。”
阮湘南极端落寞地叹了口气:“不会有人娶我的……”
“……为什么?”
阮湘南用筷子拨着碗底最后几根拌面,那柔弱的面条便如残花败柳一般任她为所欲为。阮湘南道:“我这么混账的一个人,谁会喜欢我呢?”
护士长道:“虽然你是挺混账的——哦不,这一句话抹掉,重点在后面一句,你长得不错啊!一个脸好的妹子怎么可能会没有人喜欢?而且前几天骨科来了个单身的男医生,他第一天就说了,其实这个医院里女人质量都很高的,比如外科的阮医生……”
阮湘南道:“这就对了,我也觉得我的脸不错。”
护士长无语:“我竟然又被你的演技型人格欺骗了,啊啊啊太失败。”
她回到办公室,又打开自己的笔记本预定鲜花。
她的母亲是个喜欢花哨华丽事物的女人,越是华而不实的东西她越是喜欢,而康乃馨如此朴素,想必她也不喜。她最后选了一大捧黄玫瑰配了黄莺花点缀,这色调是母亲最喜欢的,又让店主在花束里别上了“致美丽的你”的卡片。
早上发出的温馨短信就如石沉大海一样没了回音,她猜想是因为她的母亲每天都习惯睡到日上三竿,不到中午根本不会看手机。
终于她在结束上午的门诊工作后,接到自己母亲的电话,她看着那个号码,酝酿了一下语气和情绪,然后格外温柔地开腔:“妈妈?”
电话那头的母亲的声音似乎有点忐忑:“湘南,今天很奇怪……”
其实她的忐忑,阮湘南也能理解,她一直是死鸭子嘴硬要跟人犟到底的做派,忽然怀柔起来,的确也是很奇怪。
“其实……嗯,也不是很奇怪。”
“不是的,你不明白,我今天收到了一束黄玫瑰!还有一张小卡片写着‘致美丽的你’,可是我想不起来我周围还有哪个爱慕者,如果你严叔叔知道会很生气的。”
“……”
电话背景传来严央的声音:“妈妈,黄玫瑰的花语是失恋和嫉妒,黄莺的花语是淡薄。失恋、嫉妒、淡薄——这是什么意思?”
阮湘南懊恼地撑着额头,虽然考虑到了花的颜色和搭配,但是忘记了花语的重要性。她甚至忘记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就是对十二星座都要对号入座研究半天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去查花语?她打起精神来,对着电话道:“妈妈,如果你害怕严叔叔生气,就应该把花扔掉啊。”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啊。”
看来她对自己母亲的喜好还是摸准了,可喜可贺。
阮湘南挂断电话,送花这一步不成,后面约吃饭的事情还是先搁一搁吧。
午间休息,她还要去示教室给本科的实习生们播放幻灯片。
等她推开教师门的时候,里面已经整整坐了五排人,而第一排竟然还是坐满的。阮湘南抱着电脑走上讲台,利落地接好电源线,打开投影设备:“闲话也不多说,我们今天来看一个肠瘘的病例——”她点了两下ppt,投影设备竟然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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