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事情也就是一两秒的时间。我一开始愣了一下，然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保持着劫后余生士兵最标准的表情。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面部表情有变化，但并不是明显到让人感到诧异的变化。虽然我以前曾经看过《LIE TO ME》泛泛了解到人类有些微表情是无法掩饰并能被窥出端倪的，但我并不认为皮克西斯司令能够做到像美剧里一样一下子看穿我心里想什么的地步。即使这世界有类似的学说，皮克西斯也不可能掌握这一点。我太了解作为一名士兵应该学习的东西有多少。即使皮克西斯活了五六十岁，但他当上了司令。一个人在有限的时间里成为司令，本身需要学习的就很多，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把别的学问研究得那么深入。
我这么一想，一下子就安下心来。这种状态持续了几秒。然后我就看见皮克西斯总司令朝着我的方向走过来。
我保持之前的表情，但心里却一震，脑子里开始想应对的方法。就在我看着皮克西斯发愣的时候，忽然脑海中出现了一种想法。
他不会对我做什么。
先不说他手中掌握情报的匮乏。站在皮克西斯的角度而言，能知道的就是我把难以引开的巨人引开了而已。就算觉得奇怪，他也绝对不会想到那方面去。况且皮克西斯这种人，假如他怀疑我就更不会贸然对我做什么打草惊蛇，而是倾向于立刻确定危险性，然后暗中监控。这一点也跟我决意不提早说出秘密是一样的道理。
假设他知道部分巨人化的情报，我又恰巧是能够巨人化的人类，那他过来问我情况，我觉得自己秘密被曝光没准儿立刻决定就在这里巨人化了。同理，我如果宣布阿尼三人组是巨人，艾伦未来会巨人化成为人类的希望，那阿尼他们三人绝对会立刻全部巨人化破坏掉仅剩的两道墙壁顺便把艾伦他们通通杀掉。超大型巨人、铠之巨人和女巨人的组合放在现在绝对是无敌的，墙内没人能够抵挡得住。
几秒后，皮克西斯总司令跟我擦肩而过，然后和团长寒暄几句后检查城门的状况去了。
我还站在原地呆呆出神，忽然觉得下巴上有什么滴了下来。我茫然地看着地面。是血。
我下意识地伸手抹了抹脸，然后看着一手的血愣神。
以往我并不甚了解智慧种巨人的实力，虽然知道对方很强但也只是凭借想象来推知一二。这次与智慧种巨人的忽然遭遇，极大程度上让我意识到人类和巨人力量的差距。现在应对普通巨人，调查兵团已经有一套非常完善的作战方法，但一旦遇上智慧种巨人，那即使是精英中的精英，也只有被虐杀的份儿。那种遇到智慧种巨人的强烈压迫感可以一下子就毁坏掉一个普通人的心理防线。埃尔德他们还能撑上一会儿，换做是我，如果并没有提前知道存在这种巨人，我恐怕一下子就被吓傻了任其宰割。
再想到墙内说不定存在着更多的能够巨人化的人类，我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现在实力差距太悬殊，如果真正宣战的话人类只有挨打的份儿。
按理说，巨人要想在现在立刻灭绝人类也不是难事。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处理好受伤严重的士兵后，我们到了城墙下，骑马回调查兵团本部。
这次墙外远征并没有折损太多人手，而拉伯纳也不敢在城墙内偷袭，所以这原本只是例行的一段路线。
路边依旧是一群眼中或带崇拜或带不解或带轻蔑的民众。往日只是平淡的过场。但这次我却一下子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伊西斯。
她看着人群的某处，神色很惊讶，又有一丝惶恐。紧接着，她微微一抖，似乎很不情愿，却朝着那边稍稍拨了马头。紧接着，她低下头，对着面前的两个人说了什么。我看她口型，她说的分明是：“爸爸，妈妈。”
那是伊西斯的父母？我愣了愣，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普通长相的中年人和一个微胖的妇女。他们一眼看上去平常，但是身上穿的衣服却比一般平民高了几个档次。但是那男人的胡渣和女人伸手拨弄头发时手上剥落的红色指甲油表示他们最近生活不怎么好。
大概是小商人吧。在之前的交谈中我知道伊西斯是妮可的表妹。她从小跟着她的父母在罗塞之墙内生活。
我看着他们先是迅速地谈了几句。忽然，伊西斯的母亲一把拉住了伊西斯空荡荡的衣袖，惊得眼睛都快瞪了出来，然后一下子就哭成泪人。伊西斯的父亲轻拍妻子的肩背安抚她，但她哭了片刻后，忽然用力想把伊西斯拉走。伊西斯奋力挣脱后急急地说了什么，然后立刻策马逃开。伊西斯的母亲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捂着脸又痛哭起来。
我想起伊西斯在这次墙外远征中失去了一条手臂，现在又看着这一幕情景，心中不免怅然了一会儿。
回到调查兵团本部后，团长宣布部队解散。我就直接回了宿舍。
打开宿舍门以后，我发现伊西斯已经呆在了宿舍里。她正坐在床上，一脸苦恼的样子。
我愣了愣，低声跟她打了个招呼后开始整理东西。
伊西斯一直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她把被子反复叠来叠去，擦着桌子也忽然一下子走神。
这种状态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宿舍的门一下子被打开。我们都一愣，抬头望去。只见塔丝站在门口。
“伊西斯，你的父母来了，他们托我叫你出去。”
伊西斯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有点古怪。她答应了一声就走了出去。我低头接着整理房间。而塔丝就站在门口，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过了一会儿，我有点受不了，抿抿唇转过身来和她对视：“你还有事情吗？”
塔丝很快地回答：“刚刚在街上的事情，我也看到了。”
“哦。”我挠了挠头。
“我知道你看到了。”
“哦。”我延续着刚才的表情。
塔丝好像一下子忍不住了，一脸气得够呛地对我说：“你就不打算帮她？”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塔丝。后者情绪激昂地说道：“她的父母见到她这次墙外远征失去了手臂，很快就会变成兵团的勤务兵，觉得她在为兵团白白地付出且无所作为，现在想要向她讨个说法。如果事情闹大的话，搞不好伊西斯会被遣退。你和她平时这么亲密，又是室友，现在居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她气势汹汹地瞪着我，“你现在也是有办法让她继续作为普通士兵留在调查兵团里面的吧！如果你这么做的话，她的父母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你明明可以帮她，可是却这么自私。背叛了她，你心里难道不愧疚吗？”
我看着她，并没有回答。
“还是说，你已经糟糕到了那种程度。”塔丝的表情变了，语气一下子尖锐了不少，“不管是以前的事，还是现在这件事，你是害怕自己被人压了风头吗？觉得伊西斯有可能比你更优秀，留在兵团里当士兵是个隐患？你就想借机让她离开一了百了对吗？以前利用过她，现在又在别人有困难的时候毫不理会。原来你竟是这样的人！”
我眯了眯眼，心里竟然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
“我不能这么做，塔丝。”我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能这么做。”
伊西斯这次受伤，将成为勤务兵，是既成事实。她的父母本身应该不怎么同意让自己的女儿去参加调查兵团。这是一般社会阶层父母的普遍认识。因此，他们在发现伊西斯断臂后的这种反应无法避免。我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他们现在所处的局面。
而不插手这件事，是我认为的，现在最应该采取的行动。
在知道结果之前，没有人能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但无论正确与否，人更要为做出的选择负责。
当初伊西斯决意加入调查兵团，是她的选择。而伊西斯的父母担心女儿，来找她讨要说法，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伊西斯选择加入调查兵团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要去面对她父母在意外发生后的反应。这些事情必须由她自己面对。我现在，并没有资格去插手这件事。任何人都没有。
更何况塔丝的提议是让伊西斯继续当普通士兵。如果这么做的话伊西斯必然会再度面临墙外九死一生的处境，甚至，那些处境是超出她能力范围的。在无法解决那些危机的情况下，等待伊西斯的就只有死亡。
在对方能力不足的时候把她推到一个危险的高度，并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
我低声说道：“你想让伊西斯再像普通士兵一样出墙去，然后用一只手臂来面对巨人？”
塔丝长了张嘴，改口道：“那你就真的什么都不做？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
“她不需要同情与怜悯。”我盯着塔丝漂亮的脸，“她并不需要你去可怜。”
因为生气，塔丝的脸有点扭曲。她双眼睁大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伊西斯的父母本来就怀疑女儿的能力和她对于调查兵团的价值。任何人此时出面都会让伊西斯父母对这两项的评估急剧下降。”我说道，“让他们觉得他们的女儿就连这种事情都没办法自己搞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