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每天按时来给谢曜上药喂药,但动作都十分粗暴,要么绷带勒紧了,要么把药往谢曜嘴里灌,谢曜受了几天实在忍不住了,忙道:“姑娘,姑娘,我自己来就行,不劳烦……咳咳。”谢曜话没说完,一勺药已然灌进嘴里,呛了个准。
如此又过了大半月,清晨再拆开绷带,谢曜竟恍惚能看见模模糊糊的白影。他自知这双眼睛是保住了,准备对女子郑重言谢。
这天一早,谢曜等着女子来拆绷带,却半天没有等来人。
他摸索着走出房门,听见“咔擦咔擦”的劈柴声,辩了辨方位,数着脚下走了一、二、三、四、五步,抬腿跨过一个箩筐,才道:“老伯,那位姑娘上哪里去了?”
那老伯看他还缠着绷带,笑道:“她昨天给你上完药就走啦!”
“走了?”谢曜闻言又是震惊,又是莫名的失落。但转念一想,那女子脾气的确古怪,不声不响走了也是应当。他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份恩情却不知如何报答,只盼来日相见,能聊表寸心。”
老伯见他模样还以为他在担心自己的眼睛,笑着说:“你别担心,那姑娘说了,今日你除下绷带,就能重见天日。”
谢曜听见这话不禁大喜,但他却也不急着拆。等用过早饭,又洗了洗脸,才慢慢将绷带除下。谢曜正对窗户,伸手挡在额前,小心翼翼的睁开一缝,大片白色刺眼的光涌进双眼,他又忙不迭的将眼闭紧。如此反反复复试了好几十遍,谢曜终于能适应这日光,他这才放下额前的手,站在窗边远眺而去。
但见山清水秀一碧千里,远处一块一块的稻田,有水牛犁地,正应了那句“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谢曜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然一片清明。他走出门外,那对老夫妻正准备摆桌吃饭,见他除了绷带,都不禁欣喜,忙道:“你的眼睛果真大好啦?”
谢曜点头微笑:“这段日子可叨扰两位恩人了。”
老伯笑道:“你哪里在叨扰我们,那姑娘给的银子我们老两口一辈子都用不完,说起来,你才是我俩儿的恩人。”
三人又客套几句,谢曜本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却被老两口邀下吃饭。他拗不过人家好意,便将中饭吃了,留下银子,这才告辞离去。
*
谢曜走过竹林,回头一看掩映在深处的柴扉小院,心下一阵恍惚,竟觉这段日子的遭遇太过离奇。
他此刻盲目复明,心似乎也复明了。
按理说,欧阳克的毒天下无解,可为何那神秘女子用了不出两月的时间便将他的双眼治好?再然,他当时逃出白驼山庄,一路狂奔,茫茫大漠也看不到人影,何来有人跟踪,将自己行迹透露给沙通天等人?而且他们还能事先猜到谢曜前往的方向,并且在客栈中设下埋伏?
谢曜心下为此深深不解,但也想不出头绪。他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一个莫大的谜团,或者说是阴谋。他不知道这个阴谋是不是为他所设,但身在局中,无论如何也不安全。
就像现在,他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是谁!”谢曜环目四顾,伸手折下一段竹枝。
他的武功远不能达到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的境界,是以用竹枝作剑,瞅准方位,力贯竹枝抬手横扫,出手便是一招“沧波万顷”。但见一块不大不小的岩石倏然被真气掀翻,落在地上四分五裂,一本书立在地上,对谢曜咬牙切齿的大吼:“你要杀了我么?”
谢曜一看是他,将竹枝一扔,惊喜万分的冲过去,抱起来道:“天书!天书!你没死啊!”
“呸!你死一百次我都不会死!”
天书冷冷一哼,又说:“你和那小娘子丢下我逍遥快活去了,我若不自救,岂不是让那些狗娘东西捡便宜!”
谢曜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如此说来,你倒是宁愿让我捡便宜了!”
天书想要反驳,却发现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只得窜起来卷成一卷,啪啪的往谢曜脑门儿抽打。
“罢了罢了,我今后再也不丢下你了!你别打!别打!咱们有话好好说!”谢曜捂着脑袋抱头求饶,心下却是欢喜无比,他问:“你是如何从欧阳克等人手中逃出的?”
天书道:“我用得着逃吗?你和他们交手之时将我遗落,我趁这些人不注意,悄悄躲一边了。等他们一走,我才花了些灵力来找你。”他说完,顿了一下,语气忽然怪道:“喂,你的小娘子呢?”
谢曜怔了怔便明白他嘴里的“小娘子”必定是救他的哪位姑娘,想来天书说不定见过她,当下谢曜便追问道:“她人在哪?”
天书冷声道:“你这般着急作甚?”
谢曜怕他误会,说:“人家救我,我还没来得及道谢,而且也不知她长甚么样子,叫甚么名字。”
“我看最后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天书忽然又道:“你就别想了,那女人我见过,长得又丑又肥,你还是忘了好。”
谢曜失笑道:“你想哪儿去了,不管人家长甚么样子,我都不过是想报答她的恩情。”
天书闻言不再搭腔,而是道:“你若再遇见欧阳克他们,怎么办?”
谢曜垂下眼帘,显然也为此烦恼,幸运不会次次眷顾,这次侥幸逃脱,下次又当如何?
他想了想道:“天书,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感到暗中有双眼睛监视?就拿这次来说,本来我们已经逃走,是有人将行迹告诉欧阳克他们,才出现这遭。我不是甚么大人物,结仇之人数来数去也就那几个,也许暗中之人对我并无恶意,而是有其它阴谋,但我已经被算在这阴谋当中,始终不得安宁。”
天书听罢这话显然也在沉思,好半晌才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
“甚么法子?”
天书一字字道:“按我的做,练武,不停的练武,成为天下第一。只有你掌握别人的生杀大权,别人才奈何不了你。”
谢曜听他一说这劳什子“天下第一”就觉得是无稽之谈,但现下思来想去,努力锻炼自己的确是正道,只不过他对自己始终没有信心。天下第一,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古往今来能做到的能有几人?便是他的好兄弟郭靖,也不敢真正将这四字冠在名头上。
谢曜不由道:“莫说天下第一了,我再练十年,也未必能打得过欧阳克,而他叔叔更是一根手指就能戳死我。”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的确是事实。
天书却冷笑一声,道:“欧阳锋算甚么?就算他武功再高,不也害怕一阳指么!”谢曜摇头道:“他的蛤蟆功的确会被一阳指所破,但是……”
“没有但是!”
天书倏然冲到谢曜面前,一字字道:“去学一阳指!”
“你……开什么玩笑?”谢曜呆了片刻,才讶异的指着天书道。
天书道:“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想想看,你和欧阳克已然结仇,那自然便和欧阳锋也结仇了,日后相见免不了大打出手,到那时候我可没法救你,你也遇不见那小娘子,岂不是只有送命?”
谢曜叹了口气道:“你所言不差,但是一阳指乃一灯大师的绝学,怎可能随随便便教给外人。”
天书忽然邪笑一声,凑近他耳边道:“你不是会小无相功么?这段时间抓紧练练此功,待找到一灯大师,再去偷学他的武功!”
谢曜听罢,皱了皱眉,觉得天书的作为不够光明磊落,他正准备辩驳几句,却见天书已经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边跳边道:“此地离一灯大师隐居的地方很远,我们要加快脚程。”
☆、第47章渔隐樵子
天书带着谢曜一路东行,谢曜途中问了他几遍到底去哪儿,天书都绕过话题不答。这日已入桃源县境内,谢曜坐在一处茶寮中歇脚,正准备倒茶,胳膊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茶水顿时洒了一桌。
“对……对不起。”
谢曜放下茶壶,这才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梳着丫髻的小姑娘从地上爬起来,羞的满脸绯红,低着头对谢曜道歉。
这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旁边还有几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嘻嘻哈哈的指着她笑,想来是在玩什么小孩子游戏摔了一跤,不小心碰到了谢曜。
谢曜伸手拿了个糕点递给小姑娘,揉揉她脑袋道:“没关系,去玩罢。”
那小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红着脸跑到小玩伴身边,悄声道:“那个大哥哥人真好,你们看,还给我糕饼吃。”另一个搭腔说:“你好不害臊,肯定是看那大哥哥长得俊,跑去丢人现眼啦!”几个小孩不多时又咭咭咯咯的笑作一团。
谢曜耳力过人,这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失笑道:“童言无忌,天书,你变个镜子出来让我照照。”
天书冷哼一声:“猪脸有甚么看的,你也不怕吓着自己。”
谢曜被他一噎,不做声了。
便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浑厚的嗓音,训斥道:“阿沅!谁让你乱拿野猫野狗的东西吃!快些扔了!”
谢曜回头一看,正好瞧见一个打着赤膊的农夫挥手打掉小姑娘手中的糕饼,疾言厉色,长相十分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