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觉神奇,杨过笑道:“可见好心者必有好报,当年你若不是把玉蜂赠给老顽童,他不能带到绝情谷来,你的病也治不好。”小龙女又道:“我身子大好后,很想念你,但深谷高逾百丈,四周都是光溜溜的石壁,怎能上得?于是我用花树上的细刺,在玉蜂翅上刺下‘我在绝情谷底’六字,盼望玉蜂飞上之后,能为人发见。数年来我先后刺了数千只玉蜂,但始终没有回音带转,我一年灰心一年,看来这一生终是不是能再见你一面了。”
杨过拍腿大悔,道:“我忒也粗心。每次来绝情谷,总是见到玉蜂,却从来没捉一只来瞧瞧,否则你也可以少受几年苦楚了。”小龙女笑道:“这原是我无法可施之际想出来的下策。其实,谁又能想到这小小蜜蜂身上刺得有字?这字细于蝇头便有一百只玉蜂在你眼前飞过,你也看不到它翅上有字。我只盼望,甚么时候一只玉蜂撞入了蛛网,天可怜见给你看到了,你念着咱俩的恩义,定会伸手救它出来,那时你才会见到它翅上的细字。”
“哎呀,你两个的夫妻话,晚上慢慢说!”丁跃一个箭步熊抱了杨过,申屠行冲几个同门挤上前,攀着杨过互说情义,小龙女看了眼杨过,笑着转身和黄蓉等女眷一起回府换衣。
郭靖当晚请来安抚使吕文德,在府中大宴宾客,推一灯大师为首席,其次是周伯通、黄药师、谢曜、郭靖、黄蓉,这才是杨过、小龙女、申屠行冲、丁跃、耶律齐一干人等。吕文德心下暗自不悦,心想:“黄岛主是郭大侠的岳父,那也罢了。一灯老和尚貌不惊人,周老头子疯疯癫癫,怎能位居上座?”群雄纵谈日间战况,无不逸兴横飞,吕文德却那里插得下口去。
酒过数巡,郭靖想起师门重恩,和谢曜低语商量了几句,方扬声说道:“当年若非全真教丘道长仗义、七位恩师远赴蒙古,又得洪老恩师栽育,我辈岂能立此微功?但咱们今日在此欢呼畅饮,各位恩师除柯老师外,均已长逝,思之令人神伤。”一灯等尽皆黯然。郭靖又道:“此间大事已了,明日我想启程赴华山祭扫恩师之墓。”
谢曜附和道:“不错,大伙儿一齐去如何?”
一灯、黄药师等人都想祭奠好友,当下赞同。
次日天还未亮,谢曜等一行人早便悄悄出了北门,径往华山而去。周伯通、武氏兄弟、泗水渔隐等伤势未愈,众人骑在马上,缓缓而行。好在也无要事,每日只行数十里即止。
不一日来到华山,受伤众人在道上缓行养伤,这时也已大都痊可。祭奠七公后,众人取过碗筷酒菜,便要在墓前饮食,忽然山后一阵风吹来,传来一阵兵刃相交和呼喝叱骂之声,显是有人在动手打斗。
周伯通抢先便往喧哗处奔去。余人随后跟去。转过两个山坳,只见一块石坪上聚了三四十个僧俗男女,手中都拿着兵刃。仔细一问,这些人却是在此华山论剑,争夺“天下第一”的名头。
听到此处,郭靖和谢曜互相对视一眼,皆觉好笑。似乎记起多年前兄弟二人在桃花岛上,讨论这关于天下第一的事情来。
第一次华山论剑,郭靖和谢曜尚未出世,那时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为争一部《九阴真经》,约定在华山绝顶比武较量,艺高者得,结果中神通王重阳独冠群雄,赢得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尊号。二十五年后,王重阳逝世,黄药师第二次华山论剑,除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四人外,又有周伯通、裘千仞、郭靖三人参与,谢曜那时正遭大难,即使武功造诣早就凌驾众人之上,却也没来一争长短。
这群人武功平庸之极,见者无不哑然失笑,连一灯大师如此庄严慈祥的人物,也忍不住莞尔。丁跃按不住性子,上前道:“尔等猢狲妖鬼,也敢在此比划?”那十来个人闻言不禁大怒,正要开口,杨过哈哈一笑,纵声长啸,四下里山谷鸣响,霎时之间,便似长风动地,云气聚合:“都给我请罢!”
那一干人顿时惨然变色,跟着身战手震,呛啷啷之声不绝,一柄柄兵刃都抛在地下,跌跌撞撞,连兵刃也不敢执拾,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不见踪影。
周伯通忽道:“昔年天下五绝,西毒、北丐与中神通已然逝世,今日当世高手,却有那几个可称得五绝?”
黄蓉笑道:“一灯大师和我爹爹功力与日俱深,当年已居五绝,今日更无疑议。你义弟郭靖深得北丐真传,过儿虽然年轻,但武功卓绝,小一辈英才中无人及得,何况他又是谢贤弟的入室弟子,欧阳锋的义子……那谢贤弟可就更了不得,他武功可真真算举世无双啦。嗯,老顽童,你怎么分?”
谢曜听他们谈及此事,微微摇头,抬手招来来申屠行冲,在他耳边交代了两句,便趁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五绝之时,牵着老迈的芦苇,悄然独行离去。
远处的悬崖高峰似乎直接霄汉,耸入云间。
谢曜微微一叹,沧桑的双眼依旧看不见漫漫前途。一袭淡蓝轻衫的背影,清瘦挺拔,渐渐隐没在野草流云之中。
☆、气凌霄汉
谢曜牵着芦苇,漫步华山崎岖险道,却不知去从何方。
芦苇年近老迈,马力不如往昔,走不了半路,便要歇上一歇。这山道上杂石乱草,谢曜也生怕芦苇失蹄滑落山崖,便寻了块较为平整的宽地,敛袍坐下。
华山之巅,流云悠悠,一人多高的野草随风飘荡。
他见得这景色,不知怎的便想起多年前和天书坐在蒙古的斡难河畔,那日的天气也如今日这般,暖风和煦。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谢曜不自觉的喃诵出这首诗来,芦苇听到立刻俯头拱拱他的下颌,谢曜抬手抚摸它的鬃毛,将酸苦咽下,笑出眼角细纹。
虽然心结难释,但谢曜也明白往事如流水,与其悲今伤往,还不如敞开胸襟活个自在。
山路间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谢曜内力深厚,百步远便听个真切,脚步匆忙,却是两个武功不弱的人。但不知这个时候来华山作甚?
这一转思之间,便见两人上了峰顶,两人神色慌张,只听其中一人悄声道:“潇湘兄,这华山林深山密,到处可以藏身。咱们好好的躲上几日,算那秃驴神通如何广大,也未必能寻得到。待他到别地寻找,咱们再往西去。”
谢曜乍听之下,觉这口音熟悉,仔细一想,竟是以前交手过的尹克西。他口称“潇湘兄”,那么另一人便是潇湘子了。
当年忽必烈领着蒙古诸武士来中土为虐,而其中金轮法王、尼摩星、霍都等已然伏法,达尔巴、马光佐作恶不深,只剩下潇湘子和尹克西这两个家伙。看这二人怙恶不悛,不知又在干甚么奸恶之事。
听潇湘子阴恻恻的道:“尹兄且莫喜欢,这秃驴倘若寻咱们不着,定然守在山下孔道之处。咱们若是贸然下去,正好撞在他的手里。”尹克西道:“潇湘兄深谋远虑,此言不差,却不知有何高见。”潇湘子道:“我想这山上寺观甚多,咱们便拣一处荒僻的,不管主持是和尚还是道士,都下手宰了,占了寺观,便这么住下去不走啦。那秃驴决计想不到咱们会在山上穷年累月的停留。他再不死心,在山中搜寻数遍,在山下守候数月,也该去了。”尹克西喜道:“潇湘兄此计大妙。”他心中一喜欢,说话声音便响了一些。
潇湘子忙道:“禁声!”尹克西歉然道:“嗯,我竟然是乐极忘形。”接着两人悄声低语。
谢曜隐没在杂草丛中,将二人谈话听个真切,竟全是歹毒主意,当下便要出去将二人掌毙,忽听得山腰里一人喝道:“借书不还的两位朋友,请现身相见!”这两句喝声只震得满山皆响,显是内力充沛之极。
谢曜一惊,心想江山辈有人才出,时下的高手是越发多了。
他略略探身,往呼喝声传来处瞧去,月光下只见一道灰影迅捷无伦的奔上山来。过了一会,看清楚灰影中共有两人,一个灰袍僧人,携着一个少年。
潇、尹二人缩身在长草丛中,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气。谢曜见了那僧人的身形步法,却是略逊杨过,不由得暗暗称奇,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寺庙道观也没少去,怎地江湖之上从未听人说过有这样一位人物?
那僧人奔到高岗左近,四下张望,不见潇、尹二人的踪迹,当即向西峰疾奔而去,谢曜见他走了岔道,当下便窜出草丛,一左一右顺手将潇湘子和尹克西拎了出来,掼在地上。
潇湘子和尹克西武功也不弱,却被人莫名其妙的如拎麻袋般拎出来,二人同时抬头一看,只见一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竟是谢曜,这一惊非同小可,登时便吓得面无血色,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僧人听到动静,立刻折转回来,竟不理睬潇、尹二人,先向谢曜合十行礼,说道:“少林寺小僧觉远,敬谢居士高义。”
谢曜看这僧人时,只见他长身玉立,恂恂全儒雅,若非光头僧服,宛然便是位书生相公。这觉远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当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俨然、宏然,恢恢广广,昭昭荡荡,便如是一位饱学宿儒、经术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