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朝他做了个鬼脸,走到谢曜身旁,挽起他手臂,“谢叔叔,你快跟我来!”
一行人匆匆赶去天竺僧死亡的地方,但见黄蓉朱子柳一群人围在一起,手里拿着一株深紫色的小草,不知在讨论些甚么。
黄蓉远远瞧得谢曜,朝他招手:“你来的正好,我正想去找你。”
谢曜走上前,问:“芙儿说情花的解药找到了?”
黄蓉沉吟片刻,将那紫色的小草递给他,说道:“老前辈死的时候面容带笑,手中正捏着此物。我师父洪七公他老人家曾道:‘凡毒蛇出没之处,七步内必有解救蛇毒之药’。其他毒物,无不如此,这是天地间万物生克的至理。这断肠草正好生在情花树下,虽说此草具有剧毒,但我反复思量,此草以毒攻毒,正是情花的对头克星。”她顿了顿,皱紧眉头,“但倘若我猜错了,岂不是反而害死人么?”
谢曜怔然片刻,细细端详那紫色小草,忽而微笑:“‘情’之一字,唯有‘断肠’可解。”
说着便将那断肠草吃下。
“师父,使不得!”丁跃和陆无双抢上前,却已经晚了。
谢曜原地盘膝而坐,运气护住脏腑。一灯大师见状,伸出右手食指,在他的“少海”、“通里”、“神门”、“少冲”四处穴道上缓缓各点一指。这四穴都属于阳气初生的“手少阳心经”,对疗伤有奇效。
谢曜但觉一股暖气自四穴通向胸口,心中闷塞之意立时大减。潜运内力,护住心脉和丹田,过不多时,腹中猛地一动,跟着大痛,“断肠”二字,实非虚言。
他紧紧咬牙,依旧运功不停,出力强忍,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疼痛更遍及全身,四肢百骸,尽受荼毒,才觉痛楚又渐渐回归肚腹,喉头一甜,嘴角溢出血来。
“谢贤弟!”“师父!”
饶是黄蓉也是大惊失色,她深知谢曜和郭靖亲如手足,倘若谢曜因自己一句误导死了,那可怎么了得?就在众人心慌之际,谢曜突然睁开双眼,眼中光华流转,竟是比之前气色还要好上太多。
谢曜站起身,朝一灯大师、黄蓉等人团团作揖:“多谢诸位救命之恩。”
丁跃松了口气,直接软倒在陆无双身上,抬袖擦干:“我的好师父哟,你非得把弟子给活活吓死么。”
众人见状不禁哈哈大笑,当下各自拔了更多的断肠草,给申屠行冲和杨过分别送去。
*
几人草草用过晚饭,谢曜回到房中,将断肠草先给申屠行冲服下,用量逐减,抬掌在他后背运功引导,不过多时,申屠行冲便喷出一口鲜血,睁开眼看了看程英,复而看向谢曜,唤了句“师父”,眼皮一沉,又昏迷过去。
“师父,大师兄他没大碍罢?”程英等人迟疑的立在床前,忐忑的问。
谢曜将被子给申屠行冲盖好,看着他上过药的左眼,叹息道:“情花毒易解,目无再愈时。”
程英闻言,低首默默垂泪。
谢曜看了眼她,自知失言,忙沉声安慰:“英儿,你切莫想得太多,此事与你无关。”
程英摇摇头,也不回答,转身跑出门。
“表姊!表姊!”陆无双见状,忙追了出去。
谢曜心头复杂,却也不知如何宽慰,便在此时,丁跃匆匆跑来,大声道:“师父!大事不好啦!”
“又怎么了?”谢曜倏然一颗心悬起,自从杨过与他争吵后连日来都没有遇到一件舒心的事,丁跃这会儿说大事不妙,不禁令人紧绷神经。
丁跃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的道:“三师弟……他……他闹着要跳崖!”
谢曜身形一晃,忙破窗而出。跑了片刻,忽然碰见朱子柳和一灯大师等人,惊道:“大师,你怎的也出来了?”
“杨小施主在断肠崖疯癫无状,老衲赶去瞧瞧,切莫让他做了傻事。”
谢曜仔细聆听,果然听到山崖之巅传来一人嚎叫痛吼,当即不敢耽搁,一行人飞快的赶去断肠崖。
还没走近,便见山崖上黄蓉郭芙等人都已立在原地,杨过站在对岸崖边,虚软的跪在石壁旁,神色痴痴呆呆,不知怎么了。
“过儿!”
谢曜生怕他一个失足掉下山崖,肝胆俱裂,扬声道,“你在那干么?还不快回来!”
杨过一看是他,登时双眼发红,放声哭道:“师父,师父,我回来又有甚么意义?龙儿不见了,她不见了!”
谢曜闻言大惊失色,顿了顿,说:“或是她外出走走,你莫胡思乱想,万一你摔下山,她回来找不到你,那可怎办?”他说话间走到黄蓉身侧,低声询问,“嫂嫂,到底出了何事?”
黄蓉面色惨白,看他一眼,半晌才低声道:“此前你那姓丁的弟子拿来断肠草,让过儿服食。过儿却不肯解毒,说甚么龙姑娘伤重不治,他自己绝不独活。”
谢曜微微一愣,随即释然,理解的颔首:“他对龙姑娘用情至深,是极好的。”
黄蓉“哎”的叹了口气,道:“我此前只当龙姑娘是小伤,虽然知道芙儿用冰魄银针不小心刺了龙姑娘,但想龙姑娘是古墓派的传人,定有解毒的法子,却没想到那时她正当逆转经脉疗伤,剧毒尽数吸入了丹田内脏……”
谢曜神色一凛,看了眼远处的郭芙,她兀自不知出了甚么事,正和耶律齐完颜萍一行男女说笑。
“天意如此,也莫怨他人了。”谢曜叹了叹气,低头一看深不见底的悬崖,倏然惊诧,心思转回间已然猜到了甚么,“难道……”
“不错!谢贤弟,看来你也猜到了。”黄蓉声音陡然拔高,指着身后的山壁,谢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那上面用剑尖刻着两行字,一行大的写道:“十六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另一行较小的字写道:“小龙女书嘱夫君杨郎,珍重万千,务求相聚。”
黄蓉的声音将杨过的心神拉回,一干人都看向她。
只听她继续说:“此乃大喜的好事。龙家妹子遇到了南海神尼,当真是旷世奇缘。谢贤弟,你说是也不是?”
谢曜怔了怔,随即也抚掌大笑:“是,你同我也想到一处了。”
杨过听见他们谈话,脸色迷惘的问:“南海神尼?那是谁?”
黄蓉道:“南海神尼是佛门中的大圣,佛法与武功上的修为俱是深不可测。只因她足迹罕履中土,是以中原武林人士极少有人知道她老人家的大名。我爹爹当年曾见过她一面,承蒙授以一路掌法,一生受用无穷,嗯,那是十六、三十二、不错,是三十二年之前的事了。”
杨过将信将疑,喃喃的道:“三十二年?”
谢曜颔首道:“过儿,这位神尼只怕已近百岁高龄。每隔十六年,她老人家便来中土一行,恶人撞到了她那是前世不修。好人遇到了,她老人家必有慈悲。”
朱子柳这时也笑着说道:“我瞧龙家妹子这等美艳如仙的人物,她老前辈定是十分欢喜,将她收作徒儿,带到南海治伤去了。”
杨过喃喃的道:“隔十六年,隔十六年。一灯大师,此事当真么?”
一灯大师淡淡的“嗯”了一声。
可杨过又垂头道:“龙儿毒入脏腑,性命难保,倘若真的蒙神尼她老人家垂青,那么十六年之中,定是神尼以大神通驱除她体内剧毒。我总道……总道那是再也治不好的了。”
黄蓉叹了口气,说道:“芙儿莽撞伤人,我……我真是惭愧无地。过儿,你这番猜测似乎更近情理。龙妹妹毒入脏腑,神尼便有仙丹妙药,也非短时能将剧毒除尽。只盼她早日康复,神尼忽发善心,不用这么久,便放她和你相会了。”
杨过眼眶中泪水充盈,望出来模糊一片,毅然道:“郭伯母,那我便到南海去找她,但不知神尼她老人家驻锡何处?”
黄蓉道:“你千万莫作此想,南海神尼所住的大智岛岂容外人涉足?”杨过瞪着黄蓉,厉声道:“郭伯母,你这番话到底是真是假?”黄蓉指着石壁说:“那你看看那字迹是真是假?”
杨过跳着崖间石梁过来,伸手抚摸字迹,痴痴地道:“必然是真。”
黄蓉拍手道:“那便好了。不瞒你说,我只觉此事太过凑巧,一直还疑心是朱大哥暗中布置了来让你宽心的呢。”
谢曜见黄蓉在旁说得兴高采烈,心底隐隐猜中。只怕因为杨过不肯吃解药独活,小龙女留书石壁,定下十六年的期限,乃是为了让杨过有个盼头。不管十六年后能不能相见,至少也能让他不丧失活下去的希望。
他想到此事,心中不免伤痛。如今屈指算来,亡妻已故十八年,比那十六年还多两年,可自己的情意未曾随着时光衰退。杨过少年与他颇为相似,想必十六年、二十六年、三十六年……也未必能忘。
“过儿,你来。”谢曜朝他招了招手。
他身上衣衫未换,胸口处还有一大滩血迹,杨过抱愧非常,乖乖的走到他跟前。
谢曜叹道:“苦雨终风亦解晴,何苦执念一时片刻?十六年白驹过隙,弹指即过,龙姑娘既蒙神尼收留,你和她自有相见之日。倒不似……为师同你师母,此生唯永隔参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