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秉修终于体会到超常的听力给他带来的麻烦:水流注进木桶的声音,坐在水里的哗啦声,撩到皮肤上的水珠滑落的声音……氤氲的水汽,暖香和床褥上女人的味道,几乎可以在他脑子里形成一幅3D画面,他深吸一口气,撩开帐子,浴桶中光、裸的脊背一闪,再睁眼已是自家的后门。
“大,大人?”开门的小厮吃惊发现平日里衣冠整齐的主人,今早竟然只着亵衣出现在门外……
洗漱之后,真真撩开挂账,发现床上已经空无一人。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梅姬仰头看她素手纤指摆弄着黑色的男士纱帽。
“我们把东西归还给郑大人。”真真转过头“人无信则不立,郑大人一定是位言而有信的君子。”
看着她一口白牙笑的森然,梅姬默默地打了个哆嗦,为郑大人点蜡……
☆、第18章 名妓篇6
郑灿是郑庶尹的仆从,对于在辛苦生活中挣扎的奴仆们来说,郑庶尹对他不仅是主人更是钦佩和保护的对象。在他的印象中郑大人品格高贵,自矜自重,平日里待人也算温和有礼。整个郑府只有他一个人负责打理,兼管家,小厮,厨娘多重职能为一身,虽然有的地方不到位但是仁慈的郑大人仍然对他表示满意。
一大早,厨娘郑灿挎着篮子满载而归,到家门口却发现里里外外左三层右三层围了一圈人。
“让让,让让……”好不容易挤进去的郑灿看着门口的祸害源一脸不耐,“您哪位?”
“我?”背对着他的女人回过头,她带着面纱,面容模糊,但是声音清婉,身材袅娜,周身衣物鲜艳华丽,旁边还有个侍女随从,看起来来头不小。
“这可是鼎鼎大名的真娘啊!”
“你家大人才被留宿转眼就不记得人家这也太过薄情了吧?”
“……这样被人家找上门来,果然是讨要说法的”
议论纷纷的人群让郑灿火冒三丈,在他心中郑大人一向是个洁身自好的正人君子,结果昨日彻夜未归的大人今儿一早衣冠不整地出现在后门口!这样失礼的出现在不合时宜的地方,还是第一次。而且平日里一向强健的大人竟然虚弱到走路都要人搀扶!把大人折磨成这般模样,这个女人还好意思找上门来?
“通报郑大人一声,真娘来访,不知大人可记得昨日之约?”梅姬声音稚嫩嗓门却是不小,这么一叫不仅吵醒了卧床的郑秉修,估计前后一条街都能知道,一向高风亮节的郑庶尹和汉阳名妓有了不得不说的故事……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郑大人可否为妾身解释这句论语?”声如莺啭,话说得倒是十分不客气,郑秉修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那里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疼,他撑着墙勉强走到正门。
“真娘月貌花容,秉修福薄实在承受不起,请真真姑娘仔细斟酌……”
梅姬抬头看了真真一眼,不愧是小姐猜想的一丝不差,她朗声道:“诸位,郑大人于昨日在云韶馆与我们真娘里下赌约,‘吾与此姬同宿三十日,即当别离,不复一毫系念,过此限,则任其刀俎’今日云韶馆就此事开盘,赌金千两!”
嗡嗡的讨论声震得郑秉修头痛欲裂,他缓缓开门,然后转身就走,身后传来真娘的夸赞声:“郑大人如玉如竹,有柳下风骨,真真倾慕久矣……”
能留宿陌生人男子的女人还这样大言不惭!郑灿气哼哼瞪她,真真摘下纱帽,向他一笑,那种媚眼斜飞又气定神闲的笑容,让郑灿心神一荡,真是越是美艳的生物越可怕。
不过,大人不愧是大人,就算被花魁娘子留宿也坐怀不乱,真是吾辈楷模!什么三十日之约,什么以全倾慕之情,真是信口雌黄,不就是贪图我家大人清白之躯吗!与这种心思诡秘,行为怪异的女人同住三十日,郑灿觉得自己的任务任重而道远。
家里多了女人,怎么说呢,有了特殊的气息,院子里多了盛开的鲜花,鲜艳的色彩在绿荫间,画龙点睛一般。梅姬将被子全部抱出来晾晒,壁橱和各种角落都被彻底清洁了一遍,郑秉修所有的衣服都翻出来,袖口有磨损的,布料不透气的,颜色太难看的……被彻底挑剔了一遍,真真只得让他先将就穿着那些东西,自己穿针引线迅速赶制起来。
平静的生活被介入,郑秉修整晚的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得已灌入了一耳朵女孩子的私房话,他倒是没看出那般光鲜亮丽的花魁娘子也可以三更入厨房,洗手作羹汤,各种生活小技巧层出不穷。想起那被火斗熨得平整如新的旧衣,郑秉修不禁期待起自己的新衣服来。
小人一定会护卫好你的安全的!以此为责的郑灿每天跟在真真主仆二人身边,梅姬很快就和他熟悉起来,劈柴打扫修缮屋顶,郑灿被指挥的团团转,忘记了自己要守护的大人的贞操。
☆、第19章 名妓篇7
清晨之初,熹光乍现,郑灿打着哈欠来到厨房。灶间已经蹲了两个人,柴禾散放在地上,灶上炖着闻起来还不错汤。真真的手指上犹有血迹,她犹豫着说因为不注意切到手指,有血液溅到菜上,问要不要把汤倒掉。
闻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美味因为溅了几滴血就要倒掉,这也太浪费了吧,郑灿果断的拒绝了。这种决定让他愧疚又后悔,因为大人只喝了一小碗就晕过去了!这种毒药是想害死人吗?!梅姬保证里面没有放其他的东西除了滴了血,那是因为她家姑娘辛苦做菜把手切破了,他一个字都不会信的!滴点血就把大人毒晕了?骗子!大人,郑灿对不起你……
“真真姐,你何苦这样照顾郑庶尹呢?这双手在云韶馆也没做过那么多杂活,伤了它,您以后怎么在抚琴插画泡茶啊?”心疼的上着药,梅姬小声的责备她。
真真假装嗔怒道:“小丫头胆子大了,敢教训起姐姐来了?”
她顿了顿,“如果可以,我宁愿一辈子这样照顾他,为他缝衣做饭,也不要再回到云韶馆被娇养着迎来送往……”
“姐姐……”
“不要说了小梅,虽然看着是我照顾着郑大人,其实郑大人又何尝不是在照顾我呢?这段平静的日子注定短暂……不,即使再短这也是一个美梦。”
……短暂?短暂的梦?郑秉修敷着凉毛巾,双拳紧攥。
“郑大人,我进来了。”敲了两下,真真推门而入。“这是新做的春衫,您试一下,不合适的话我可以改。”
做衣服前真真并未量过郑秉修的身材,扯布绣纹几乎一气呵成,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直觉,好像这么做就是最合适的。
郑秉修套了衣服,真真帮忙整理衣领,他低着头看着她乌黑的发顶,真真抬脸向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真是合适呢,一点都不用再改了……”眉目如画,那张精致异常的脸庞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眼前,平静百年的心湖被投入了一枚小小的石子,漾出一圈圈接连不断的涟漪,他又想起了那个湿热的吻。
……
郑灿发觉他家大人平日里虽然稍显冷淡,不过遇到这位真真姑娘,倒有些狼狈的模样。也许一般人看不出来,但是不自觉擦嘴唇的习惯可不就是最近养成的。面对那么一张脸庞,恐怕也就是大人能把持得住。
“云韶馆也有你这样的仆役?”郑灿一边搓着草绳一边和做着香囊的梅姬说话。
梅姬顿了顿手中的针线,“我是被是被拐子买进云韶馆的,要不是有真真姐估计早就……”
“听说真真姑娘原也是高门贵女,这么一朝落难,沦落为倡,倒也真是命不好。”真娘身世曲折这令她的艳名更有传奇色彩。
“只求一夕之欢而已,郑大人也太过小气了,想要我们姑娘的达官贵人数不胜数呢。”
“和那些个腌脏货比郑大人简直是云朵一样高洁!真真姑娘确实貌美,但是这样自荐枕席是不是也太过了?”谈到自家大人不好就炸毛的郑府好公仆觉得郑庶尹一切都是对的。
“郑灿。”郑秉修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大人?”
郑秉修撇过脸,“墨没了,去买。”
……
郑秉修前后病了有半个月,反复的发烧,发寒,慢慢好起来后,真真往郑秉修那儿跑的更勤了。他有一个藏书丰富的书房,书很杂,天文地理文学律法诗词歌画,几乎像个书铺,真真送夜宵时,还期待能着红袖添香的旖旎风情,可是她眼神都要滴出水来了,郑秉修还是聚精会神的看书。
无论她是含情脉脉的弹琴还是暗含珠玑的论诗,郑秉修都紧绷着一张面容,严肃的把歪掉的话题扳回来。被打击的不仅是一向自信美貌的真真,郑灿也开始为自家大人的下半身忧愁不已。如果真真的耳力和郑大人一样好,她就可以听到对方紊乱的心跳。
真真和郑庶尹讲话,梅姬拉郑灿在一边偷看。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姑娘机关算尽又能怎样?洗手作羹汤,入夜缝衣裳,书画共观赏,那也打动不了我们大人的铁石心肠……郑灿漫不经心的蹲在一边,心里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