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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的眼泪 (萧巷)


  看了三集电视剧,下午三点,还是没有电话进来,袁更新这个家伙看样子是睡死过去了。简夕去了院学生会处理一些事儿,我于是从椅子上站起来,松了松筋骨,踩着梯级爬到铺位上,人困脑乏,我也睡会儿。
  午后睡觉总是容易做梦。梦里我竟然到了他的家乡武汉,人头攒动的火车站里,隔着玻璃窗子往外看,淅淅沥沥地好像在下雨。武汉的冬天怎么不下雪反而下雨呢?老天被谁感动哭了吗?这样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地思考着,我醒了过来。
  胸口竟然莫名堵得厉害。我望了望宿舍窗户外的天空,暮霭沉沉,透着股难以名状的压抑。
  袁更新……
  我一骨碌地溜下床,脚落到地板上才想起来手机还在床头,准备爬上去再去拿时,一眼发现电脑还开着,网络也忘了退,桌面上的QQ有群消息提醒在扑簌闪动。哎哟,我的网费……
  我凑近些去关窗口,发现好友分组第一栏里袁更新的头像亮着,心里顿时一块大石头着地,害我瞎担心,您老原来安全无虞啊。
  我发了个窗口抖动,送上一个笑脸和一句问候:“你在家睡饱醒来啦?”
  “是啊。”他说。
  “我就猜你补觉呢,所以没有吵你,快七点了,吃晚饭了没?”没吃的话,我们一会儿一起开吃,我偷偷地想。
  对话框停顿了十几秒,然后冒出来一行字:“西竹,董意意刚刚打电话给我,她说我和你在谈恋爱。”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响。我和你谈恋爱,没错啊,可是为什么加了个“她说”?
  我迟钝地做不出反应。他是什么意思,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吗?
  我屏住呼吸,手指搁在键盘上不敢动弹,等着他进一步的解释。
  过了很久,那端仍然没有任何反应。而我的不安和恐惧越来越迫近,越来越清晰,我在心里祈祷:这是我的初恋,请你珍视它,请你珍惜它。
  我等来的,是让人窒息的一句回答:“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喊你老婆,是跟你开玩笑的。”
  你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里,有没有经历过一回心脏瞬间碎裂的感觉?又或者,可笑如我,原来根本没有在一起,却感觉别人是在和你分手呢?
  我以为我会像那只习惯了暗恋的鸵鸟,立即关掉电脑,装作这一切没有发生,然后把头埋进沙子里。可是我的手和心一起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我看着它在键盘上敲出咬牙切齿的一行字:“袁更新,你把我当什么?”
  他回地很快:“我把你……当好朋友,很好的朋友。”
  哈哈……真好笑,笑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
  “你和好朋友都开这种玩笑啊?你真厉害,你这么厉害的朋友我还是不要了,或者说,你这么厉害,少我一个朋友不碍事的。”
  然后我退了QQ,关了电脑。手机铃声在这个时候尖利地响起来,我不敢看来电显示,伸手按掉,关机,扔到一边。
  我爬上床,捂上被子接着睡觉,刚刚的梦还没有做完。原来武汉下雨,不是因为老天被谁感动了,而是因为他知道下面的土地上有个人要来伤害我,所以替我难过可怜啊。
  可是再也睡不着了。我大睁着眼睛,盯着墙上大一寝室文化评比时,我一刀刀剪出来贴上去的装饰画看,看得眼泪一颗颗乱流。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钥匙拧开门锁的声音,接着屋顶的灯骤然亮起来。我条件反射地把被子扯过头顶,床架子因着我突发的动作“吱呀”一声。
  简夕的声音隔着两床被子传来,有些欠缺真实感:“竹子,你怎么还在睡啊?现在都九点多啦,夜里你还想不想睡着啦?”
  受伤时朋友朴实的一句关怀,往往最能刺激人的泪腺。我的泪水终于不再攒足了大颗大颗地掉出来,而是一下子串成一条小溪,顺着眼角汹涌而下。
  我持续的沉默和被子规律的抽动让简夕沉不住气了,她踩着椅子探上来,大力地拉开被子,把泪流满面的我暴露在刺眼的光线下。
  “竹子,你怎么了?”她满脸的震惊。
  “快起来,快起来,哪能这么哭的,闷着哭憋坏了怎么办?”她说着就伸手拽我,我木头一样躺着,可是眼泪流得更凶了。
  “天哪,你这是怎么了?”
  然后她很快爬上了床,匍匐到我的床头,手臂揽过我的肩膀,慢慢地让我坐直身子。
  她看着我,神情温柔:“跟我说说,怎么了?”
  我不说话,伸手抱住她,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她于是不再追问,搂着我,一下一下地,缓缓拍打我的后背,同时在我耳边轻声呢喃:“没事了,没事了,过去了,过去了……”
  很久很久之后,我也无法忘记,在我最脆弱无助的时候,这个女孩用她的拥抱,给了我最直接最慰藉的温暖。
  2009年冬天快要过年的时候,我仓皇地考完最后两门课程,迫不及待地躲回了家。那个年过得多么错乱啊,睡觉都是醒着,吃肉都是菜味。
  在此期间,袁更新一直试图通过各种方式联系我。我始终不肯接他的电话,他就一条一条短信地发过来,和我说话,跟我解释。内容无非是,自己混蛋,脑子发热,不想失去我这个朋友,请我原谅。
  有时候他会发一些笑话过来,我记得其中有一条,真的挺好笑。
  两只蚂蚁走在路上,突然看见一只很大的梨——打N个国家名,比比看,谁厉害!
  一只蚂蚁说:“咦,大梨!”(意大利);另一只蚂蚁说:“噢,大梨呀!”(澳大利亚);还有其他莫衷一是的回答:“嘻,搬呀!”(西班牙);“抱家里呀!”(保加利亚);“啃梨呀!”(肯尼亚);“梨不嫩……”(黎巴嫩)。
  我也会笑,可是嘴里满是苦涩。
  他每天会打一个电话过来,一直响到自动挂断。那些日子里,手机铃声几乎成了我最惧怕的东西,每次想起,总能让我心脏一阵颤栗。实在煎熬难耐时,我会把通话键按掉,回条短信过去:“对不起,我现在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再后来,我上校内网的时候得知了他奶奶患癌症弥留的消息。
  终于有一天下午,他的电话再次打来,我把自己反锁在厨房里按下了接听键。只是简单的一个“喂”字,却让我浑身一个哆嗦。
  他如释重负:“你终于肯接电话了,我也终于能睡着觉了。”
  他安心了,可是我却因为担心他妈妈脑溢血两个晚上睡不着觉。奶奶过世的时候,他发来信息:“竹子,奶奶走了。”我陪着他一起难过,忘记了这个人狠狠伤害我的事实,反而责怪自己笨嘴拙舌,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他。
  寒假结束,我鼓足勇气自认为武装完好地回到学校。才在校园里转了一个小圈,鼓足的勇气就像虚张声势的热气球被人狠狠戳了一个窟窿,灰溜溜急转直下,瘫成一团一声不响。
  二月份南京淅淅沥沥接连下了半个多月的雨,阴冷袭人。我本就单薄的自信瑟缩着潜到谷底,自卑感攀至人生高峰。除了每天必须的上课吃饭之外,我不敢出门,呆坐在寝室的凳子上,靠成季的美剧赶走时光、恐惧和心慌。
  再次鼓起勇气去和他见一面,已经三月开春了,可是天气还是那么冷。我们在粥道馆吃了一顿饭,其实是他吃着,我看着,看着他面容清淡似乎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紧张得两只手在桌下不停地搓着。
  “你不吃吗?”
  我摇头。
  “你不饿吗?”
  再摇头。
  “竹子……”他欲言又止。
  然后他没再开口说话,杂粮煎饼就着皮蛋瘦肉和香菇鸡丝粥,吃得很香。我觉得很委屈,这样费尽力气地说服我出来见面,却什么都不和我讲。我又觉得自己可怜,也许他只是不放心,想看看我有没有什么不良倾向。
  那个时候我怎么会想到啊,这样躲躲藏藏的牵扯会像三月份南京绵延的雨幕一样,斩不断,放不下,忘不掉。
  这场遇见,许多故事,许多难忘,许多心伤。但是最初的白衬衫,还鲜亮在记里,不染纤尘。我冲还在耐心等着我回答的设计师刘先生笑笑,告诉他:“差不多每个人女孩子心里,都有一个穿白衬衫的男孩,你可以考虑从这个角度找找灵感。”
  他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开心地笑起来:“好啊,我会认真考虑的,谢谢你,西小姐。”
  “不客气。”我说。
  也许是我要谢谢你,帮我为这些记忆制造一个载体。
  即使疼痛,这些记忆是属于我的,这些疼痛也是属于我的。
  这是他给我的,我也应得的财富。
  他已经开始了新生活,而我,我也应该一样。

  寻找理由

  袁更新
  2011年十月七号,时隔三年,我又一次光荣重返单身的行列。
  从刨冰店里出来,我在764路公交车上掏出手机给薛哥打电话。
  薛哥全名薛利威,长我三岁,名如其人,五官周正,浓眉大眼,身材健壮。我们是校友,刚进公司时,没少受他提点,加上脾气相投,我把他当作兄长,有什么话都毫不隐瞒地告诉他。女生感情亲密无间的标志之一是分享关于男生的心事,男生哥俩好聊的也不外乎这些,薛哥知道我很多家底子的事儿,包括我的初恋,包括西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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