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醒过来的时候,周围漆黑一片,就连走廊的灯都已经熄灭了。
然后,就听到机器急促的嘶鸣,像是持久平衡的一个音符。
“嘀——————”
纪熙一下子冲了出来。一面狂奔,一面对着走廊就大叫起来:“医生!医生!他心跳停了——!医生——!医生——!”
走廊的感应灯一下亮了起来。
身后是应急通道的门,她连忙后退。
医生也是快步进入病房,她这才敢上前,却看医生探了探苏言的鼻息:“已经这样了。节哀顺变吧。”
纪熙的声音带了嘶哑,几乎是扯着医生的领子,大吼大叫:“他连四十岁都不到!怎么能死!他还有那么事情要做,还有那么多牵挂没有了却,怎么能死!医生!他白天还醒来了呢!怎么会死!”
医生因为被纪熙牵制着,说话就有些力不从心:“白日,那也许只是回光返照。你别难过了,病痛那么严重,受不住的时候,他甚至还让我给他注射凝血剂,希望能安乐死。所以,离世对他来说,未必就不是好事。至少,再也没有疼痛的折磨了……”
和欣站在门外,攥紧了手里的手机,指甲在键盘上抠的咯吱作响。
终于让自己没有哭出声来,只是肩膀一直在抖,一直在抖,她张开了嘴巴,眼泪的酸涩全部灌了进去,她终于顺着墙,一点一点地滑落下去,瘫在了地上。
她无声地哭了许久。
天也终于亮了。
她一路狂奔,疯了一样地敲开了柳静家的门。
柳静看见她的样子,也吓坏了,还没开口,和欣就扑了上去,抱住她,抽抽噎噎:“苏言走了……苏言走了……”
眼前的东西一点一点模糊,她头晕目眩,什么也看不见了。
终于,倒在了柳静的怀里。
……
苏言追悼会的三个月后。刑事三庭。
和欣一身囚服,站在被告席的小栅栏内。
听着法官在审判席上首坐着,念着手里的判决书,铿锵有力:
“本院认为,被告人和欣,犯罪事实清楚,证据充分确实,其行为己触犯我国刑法,然被告人有自首情节,且认罪态度良好,依照刑法第232条、第57条之规定,现判决被告人和欣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
“如不服本判决,可在接到判决书的第二日起十日内,通过本院或者直接向绿江市人民法院提出上诉。”
辩护席上的魏晟平,叹了一口气,还是将目光转向和欣。
和欣却是笑了笑。
有些释然,却也有些苍凉。
那边,法槌一声沉沉落下。
“现在庭审结束。”
被告席的铁锁被打开,穿着囚服的和欣伸出双手,手铐咔地一声,铐住了她的手腕。
魏晟平快速理了理材料,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一下子就拦在了前面,一脸痛心疾首:“若你不承认,完全可以当成过失杀人辩护的!你怎么就这么傻!不过现在也不晚,十天之内上诉,二审还是有希望的!你快些做决定,我好立刻写上诉状!”
和欣摇了摇头:“不用了。”
魏晟平因为激动,拽住了和欣的手腕,却被法警一下子喝退。他好歹也是在律师圈子里面首屈一指的人物了,很少有这样的时候,此时也发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后退了两步,却还是做着努力:“和欣。要不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也不会对你的案子这样上心!咱们也算是故交了,你若是上诉,我不要诉讼费都成!但你别自己犯傻,非要往那囚牢里面钻呀!”
她说:“魏律师,不管怎样,都谢谢你的好意。反正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坐不坐牢又有什么关系?”
她已经没有了苏言。
她曾那么接近幸福,却还是不能够拥有他一分一秒,命运支离破碎,希望分崩离析,既然已经是这样注定了,她在牢里,在牢外,又有什么区别?至少,身体上的劳累,也算是对她不知好歹的惩罚……
魏晟平看她一眼,对她的油盐不进,是无奈,也是不解:“你若自寻死路,那就随你!”
转身就走。
她却在心里想,不过就是五年的岁月,比她和苏言的婚姻还要短呢。
那么短。其实是那么短。
第五十九章 幸福轮廓(1)
又一轮的体检,核信息,教导,收拾头发之后。和欣被关在了绿江女子第二监狱。
这是绿江城北郊外的一个监狱,人烟自然稀少,外面是高栏电线,里面是近十米的隔离墙,再里面是空旷空旷的棉花地,然后才是操场,然后是监牢。
虽然判得并不重,只有五年,但她毕竟是刑事犯。所以,分到了单独的监牢,居住面积大概是四平方,一张床,一个十分狭小的桌子,屋里没有窗户,只有顶上一个亮得惨白刺眼的日光灯,因为光线实在是太强烈,每次一打开,她就觉得整个脑袋都轰鸣了。
每天的生活都很规律,早晨不到六点就开始跑操,早饭时间是十分钟,之后回屋子整理被褥,六点半集合,开始一天的劳动改造,四个小时做缝纫,四个小时做农活,然后开始吃午饭,吃完午饭自由活动半个小时,然后继续干农活,一直到下午八点吃晚饭,晚自习,十二点准时熄灯。
漫长的工作时间,还有强大的工作量,让她身体上的劳累,减缓了心里上的压抑和沉痛。
晚上也是倒床就睡,睡眠质量也不是一般的好。
直到一天,纪熙来看她。
这一天是星期二,是例行的探视日。但和欣的父亲并不知道她坐牢的事情,也就只有柳静和刘甄来看过她几次。柳静每次来,都会嘱咐她一堆的事项,而且每次看着她的脸色,都是无限的心疼:“和妞儿,你怎么又瘦了啊。就算里面的工作量大,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吃饭的时候一定要多吃点。”
“嗯。”
柳静是美剧看多了,每次都会臆想出一堆不好事情来,还嘱咐她:“你要和牢头搞好关系,里面的老大你也不要惹。你的性子太弱了,容易被人欺负,如果他们联合欺负你,你一定不能硬碰硬,要保护好自己,听到没有?”
她点头:“嗯。”
“如果你没办法对付他们,你就跟我说,我给他们的家人打钱,或者给他们在外面的户头打钱,也行。就当是交保护费了。无论如何。别让自己受欺负。听到没有?”
她说:“听到了听到了,我都听到了。”
柳静说:“你别当耳旁风,我提醒你的话你要记住。还有,管教的话。你一定要听,也别吝啬自己的嘴皮子,多跟管教走近一点,多说说人家的好话,到时候鉴于你态度端正,说不准还能早点出来呢。”
她静静地笑,“其实里面也没什么不好。虽然身体劳累,但心灵是宁静太多。”
柳静看着她一脸油盐不进的神情,已经不愿再说:“你好自为之吧。”
她低下了头去。
起身。在狱警的带领下,准备从探视室里出来,却又听见那边的管教吼了一声:“3780号,和欣。有人探视。”
柳静不是走了么?她转身,拿起话筒。当遮住玻璃的帘幕拉上去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呆若木鸡。
是纪熙。
纪熙瞧见她转过头来,笑吟吟地摊了摊手,看她还在愣,靠近玻璃,手轻轻敲了敲。
然后拿起了话筒,又指了指话筒,笑。
和欣走上前,坐在了他的对面,也拿起了话筒。
纪熙一开口,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笑:“怎么?看到我为什么那么惊讶?是我已经帅得让你认不出了吗?”
和欣被他这个地方都能自恋的精神给雷了一下,却扑哧,笑出了声:“可不是?您纪大少爷现在已经帅得冲出中国,冲出世界了,我当然认不出来了。而且,最让我惊讶的,其实是,您居然会来看我?”她俏皮地瞧了瞧纪熙,“你脑袋的伤好了?”
纪熙用手又戳了戳自己的额头,“嗯,好了。”
和欣喃喃,“好了就好。那天,真是要谢谢你,要不然我就没命了。”
纪熙一脸轻松:“夫妻之间,谈什么谢不谢的。”
和欣半天没说话。
纪熙笑:“小欣,你是在里面精神改造的,傻了吗?怎么看起来木不愣愣的!社会主义的主流价值观已经把你弄得不会说话了?”
“没有。”她神色平静,“我在想怎么说。”
纪熙等着她的下文:“嗯?”
她说:“我们离婚吧。这句话都已经说了很多遍了,那时候在美国,我们就已经协商好了的,但各种事情接连发生,这件事就耽误了。但现在我已经这样了,出去都是五年之后了,耽误你真的不好。我今晚上就会将离婚申请书写好,交给管教,你明天来取就行了。”
纪熙沉默了。
他抑制不住心中的痛,都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是没办法,还是没办法得到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