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保温杯中的腊八粥倒入碗中,又将饭盒里的小菜与点心放到微波炉中热好,重新拿出装进餐盘里,动作娴熟,无可挑剔。我坐在一旁,享受着百年难得一见的待遇。等到徐朗在我身旁坐下拿起碗筷,我才开口:“你不是吃过?”他耸肩揶揄:“老爷子向来不待见我,跟他一起吃饭,膈应。”听他提及家常,只觉得好笑,我低下头,认真喝粥。
以前曾听徐朗提过老宅做饭的阿姨厨艺了得,今天一尝,果真厉害。腊八粥不仅色泽均匀好看,味道更是极好,不甜不淡不腻。我当真是第一次喝到这般地道美味的腊八粥。
每逢腊八,我们家是不兴做腊八粥的。老何是个传统的人,每逢过节都格外热闹,唯独腊八节。因为母亲是腊八那天走的。虽然那时还小,可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母亲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及腰的长发低低地束着,直直垂下,就像电影里的古典美女。她总是这般美丽,不可方物。他们似乎吵过架,记不得何时起,他们经常吵架。我很难理解,老何脾气虽扭,但还算温和,母亲又是那么温柔的一个女子,怎么每次吵起架来,那么厉害,吵完又格外安静。
腊八节一早,整个江城十分热闹,院子外面全是鞭炮和爆竹的声音。唯有我家,安静得可怕。孟初寒牵着孟承欢来找我,我就坐在楼梯拐角处,偷偷看着楼下的父母。比起吵架,我更害怕这样的冷战。我知道站在孟初寒的位置是可以看到我的,我只好向后躲,悄悄抹眼泪。我从小就很要强,在孟初寒面前更是。
孟初寒有些犹豫,可还是开了口:“叔叔,我找何昔南。”见老何不理他,又继续,“叔叔,我找何昔南。”母亲忽然间将沙发旁的花瓶摔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胆小的孟承欢嚎啕大哭,任孟初寒怎么哄也不中,她扯着孟初寒的胳膊喊:“哥哥,我要回家。”
他们走后又是一片死寂,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朝我招手:“昔南,下来。”
那时我刚睡醒,没穿鞋,见母亲温柔地朝我笑,只觉得害怕,可更多的是害怕她像自己所说的那样不要我。我赤脚噔噔噔地下了楼梯,跑到母亲面前。可能是太慌张,忘了满地的碎瓷片,我细嫩的脚掌被划破。我不敢哭,我知道,母亲最讨厌的便是我掉眼泪。那时我就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我冲她笑,钻进她怀里。
心思细腻的母亲没有发现我没穿鞋,更没有发现我受伤了。她将我抱进厨房,盛了一碗腊八粥,推到我面前。小时候的我,很瘦,特别讨厌吃主食,但还是乖巧地捧着碗。之前受了凉,一遇暖就直流鼻涕,我抽了抽鼻子,朝她傻笑。母亲和蔼地用手帕给我擤鼻涕,问我:“要不要再来一碗?”我点头应好,继续认真埋头喝粥。
后来母亲上楼拎了个行李箱下来,我吓坏了,忙跑到她面前,抱住她的大腿:“妈妈不要走。昔南以后好好吃饭,好好听话。妈妈不要走。”终究还是只是个小孩子,免不了天真,我以为只要我好好吃饭,好好听话,不吵不闹,母亲就会留下。我看到她美丽瞳孔中闪烁的晶莹,哭得更加厉害,两只小手死死拽住她。老何坐在沙发上呵斥我:“昔南,松手。”
我不知所措,抬头看着母亲,她闭了闭眼,一把将我推开。脚底本来就疼,我没稳住,整个人摔在地上。脚背被地上的碎瓷片划了一道痕。我哭得更凶,老何过来将我抱起,冲母亲吼:“要走赶紧走!”便将我带回楼上房间处理伤口。
她应该是在楼下站了很久,等到我伤口处理完毕,趴在窗户上向下看,仍能够看到那片火红。巷子悠长,她似乎走了很久。我却已看不真切,记不真切。
我不再依赖任何人,除了孟初寒。自孟初寒走后,我真正意义上不再依赖任何人。
徐朗说,他总感觉我这人不真实。听后只觉得好笑,真实,太过于理想化。我本就不是一个真诚的存在,从小到大无论是为人还是处事,堪堪掺杂了几分揶揄。
掩藏在假面下的,善良的,邪恶的,单纯的,成熟的,美好的,龌龊的,于我均是不可或缺。不愿意活得太过透明,毕竟有些过去经不得阳光曝晒。就如脚背上丑陋的疤痕,需要用纹身遮盖。这俨然成了我注定的生活,不想改变,也不会改变。
我能够做到不欺骗,已是极致,至于不隐瞒,着实困难。自知幸福是自己努力所得,依赖不了任何人。纵使他万中无一,纵使十里春风不及他温暖。亦不可完全依赖。因为别人永远是靠不住的,无论是谁。唯有靠我自己,无论是耍手段,使心计,都能放心大胆的,无所顾忌的,方能无后患。
大抵上还是太过自私了。
可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第二十五章
25
冬天越渐冷了,室内外温差很大,透明的窗户上凝结了一簇簇冰花。
腊八过后不久就是春节,很多人家都开始置办年货。自楼上往下看,整个仙鹤湾没有一点过节的氛围,倒显得格外冷清。以前,她总在这天和孟初寒一起去江边玩,他们坐在江堤上看漫天的焰火,这边一簇,那边一团,好不热闹。万丈华光下的孟初寒,十分好看,尤其是那双隽秀的眼睛,有孩童的稚气,有少年的张扬不羁。她从不曾见过比他更好看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现想来,恍若隔世。
徐朗收拾好餐具,一出厨房就见何昔南站在窗前发呆。从他的角度望去,她侧着脸,白皙宛若玉脂的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散着碎发的颈子露出一段,上面还有着夜里他留下的痕迹,心底不由得一软。他走上前伸手环住她的腰,温暖的大手就那样覆在她腰际,隔着单薄的衬衣何昔南感觉到他掌间的温度,倒也不觉得痒。怀里的人一直没有回应,徐朗有些失落,明明早就习惯了她的若即若离,还是重重地在她耳垂咬上一口。
热气喷洒在她耳际,何昔南缩了缩,这人得寸进尺,环在她腰间的手加大力度。徐朗低头蹭着她的脸颊,问道:“在想什么,那么认真?”这女人又是揶揄的笑:“没什么。”何昔南转过身看他,见他又开始阴沉着脸,忙补了句,“小时候的事,不过记不大清楚了。”
徐朗嗯了一声,弯起唇角,低头在她粉嫩的唇上咬了一口。何昔南轻挑眉梢,他似乎很久没像这样温柔地抱她了。她笑了笑,说:“谢谢。”那人愣是装傻,俯下^身用鼻尖抵着她的:“谢什么?嗯?”狭长深秀的眼中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何昔南叹了口气,修长均匀的双手抵在他胸口的位置,嗫嚅:“那时候我很害怕。”徐朗的呼吸一滞,大概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自己竟也跟着有些后怕,之后下了雪,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找到她会是什么结果。这样一来,被她用手抵住的地方,隐隐有些疼。真是要命。可这种感觉,他似乎并不讨厌。
“但是细想来,也没什么可怕的。徐少这么财大气粗,人脉一定很广。幸亏没看错你。”她细着嗓子,眉飞色舞的模样媚态横生。大抵上有些不甘心,徐朗眼皮跳动了几下,还是隐忍着,语气较先前冷了不少:“那你打算怎么谢?”感觉到她嫩葱般白细的手指在自己胸口摩挲,之前叫苦叫累的女人又开始伸手欲解他衬衣的纽扣。只觉得头疼和无奈,怎么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了?他拦腰将她抱起,向卧室的方向走去,咬牙切齿:“小妖精,爷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娇媚的女人笑得动听,像猫爪子一样挠得他心痒难耐。
卧室里传来阵阵男女欢爱的呻^吟。
……
“乖,不要夹这么紧,让我出去。”
感觉到他要离开,何昔南忙勾着他的腰,身体那处不由得紧缩,她嘤嘤地叫着:“你以前不是不要戴那东西嘛!”
“哦!妈的!”他亦是情难自禁,舒爽无比地叹息,终究是没有撤出她的身体,将所有的精力化为最后重重的深入,将自己留着那片温润之中。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何昔南与徐朗相处得格外和谐,不单单是在床上契合无比,就连平时说话日常都带着几分情谊。徐朗坚持让她每天过去仙鹤湾,何昔南不肯,这人便趁着她下班的时候在她必经的地方蹲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徐总裁从未抛头露面,而是悠闲地坐在车里窥伺。可他的车又是该死的眨眼,用陈晓飞的话说,恨不得亮瞎她的狗眼。连续两天,公司同事看何昔南的眼神似乎都带着些许暧昧。
有女人的地方自然就有八卦,何昔南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成为公司同事饭后茶余谈论的话题。这样的“万众瞩目”,引得陈晓飞羡慕不已。
午餐时间,何昔南照例与陈晓飞一同在公司食堂用餐。一坐下来,这位闺蜜便开始叨念:“看吧,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被徐老大拐走。得,何美人,您也别这么端着了,他让你过去住,你就过去呗。仙鹤湾是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地方,你知道么!哎呀,真的快眼红死我了!”
何昔南将餐盒里的香菜挑出夹到陈晓飞碗里,提醒她:“陈子,你够了啊。”偏偏眼神怎么也杀不死眼前这位能言善辩的闺蜜,陈晓飞白了她一眼:“女人哪,就是爱折腾!何美人,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姑娘像你这么作!哎!只可惜了徐总裁,那样的花容月貌,那样的家财万贯。”知道她最近痴迷于民国军阀苦情戏,何昔南头疼地按了按眉角:“吃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