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老大,你这血淌的呼呼的,我看着直瘆得慌啊!咱先去瞅瞅眼睛,没事了再回来砍了这崽子!”
那黄毛被架走的时候,另一只眼睛也被烧得通红,白眼珠子都跟充了血似地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兔崽子,你有种!你给老子——等着!”
我抱起胳膊望着那三个人远去的背影,撇了撇嘴,又回过头看了看舒默。舒默还站在那里,背挺得很直,肩膀的线条僵僵的,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还握得很紧,紧到手背上都暴起了根根小蛇一样的青筋。他左侧的脸颊高高的肿起,原本白皙的脸蛋肿得红彤彤的,像是蒸透了的大红寿桃包。
我望了一眼舒默的身后,太阳在快沉没之前突然从乌云后闪出了金边,一个猛子蹿了出来,在西边青灰色的天空烧开了一团橙红色的绚烂云霞。
我眯起眼睛,手里玩着一顶刚刚想出来的棒球帽,转了两转扣在脑袋上,拉了拉硬硬的帽檐,压压低遮住了斜照过来的余晖:“怎么样,打架不难吧?”
舒默看了我一眼,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不难,但是很痛。”
我瞥了他一眼:“打架又不是打麻将,当然会痛啊!男人嘛,不留点血挂点彩怎么能叫男人!”
舒默皱眉:“你这是什么歪理论?”
我笑:“我最喜欢男人刚打完架嘴角流血脸颊微肿额头冒汗的模样,啊看看那伤口的颜色,一看就知道还是热的!”
舒默呸了一口:“你个女孩子家,怎么这么变态?”
我蹦到他身边:“去医务室吧,我知道哪种药膏最好用又便宜。今天胡医生当班,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少妇,一口吴侬软语,说得很窝心了呢。”
站在清晨裹挟着清冽的温暖阳光下,每一口呼吸都包含着凉丝丝的湿润。从这个角度俯瞰这座城市,有一种超然世外的抽离感,仿佛站在上帝的视角,看着身处地球这个小小的角落的人们,蚂蚁一样辛勤劳动,认真生活。
人们从镶嵌着麦当劳孪生兄弟似的标识的地铁口钻出来又扎进去,步履匆匆鼻脸冒汗面无表情。他们走在人行道上,踩着整整齐齐的斑马线,在鸣着喇叭穿梭不息的车流中,穿过一个一个红绿灯,等在一座座公交汽车的站牌下。他们夹好公文包拼命地咬着包子吸着豆浆,在看到公交车扬尘而来的时候,一把扔掉手里的食物,虎视眈眈地望着即将打开的车门。在车门打开的一瞬间,原本曲曲歪歪装模作样的队列迅速蜷缩成了一团黑色的云朵,扭曲着蠕动着别别扭扭地挤进了车门。
他们面色苍白,眼袋青灰,血丝满布,目光呆滞,有的低头看着大屏幕智能手机上下载好的无聊家庭剧,有的插着耳机听着阴死阳活唧唧歪歪的爱情歌曲,有的举着时经日报,有的举着养生杂志。他们沉默而嚣张,愤怒而温驯,精明而隐忍,易怒而胆怯。尖锐的黑白在他们身上调和成沌浊的灰,和谐地融入了这个缤纷多彩光芒耀眼的时代。
太阳是永恒不变的,永远那么明亮,永远那么炽烈,永远那么美好。它把光铺满了整个大地,铺在他们每个人身上,让他们冰冷的身躯保持温暖,让他们麻木的心脏持续跳动。让他们感到活着毕竟是幸福的,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站在公寓的屋顶上,伸了个懒腰,回身望了望正在不远处搭画布架的舒默。昨晚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秋雨,今早的秋意明显更浓了。舒默在白色的工字背心外面套了件米黄色的羊绒开衫,他正弯着腰摆弄些什么,弓起的后背弯出美好的线条,淡金色的阳光撒在他的身上,看起来好像温暖十足手感极佳的毛绒玩具,非常得好摸。
舒默喜欢住在很高的地方,越高越好。一回国他就找了这幢位于喧闹市中心的公寓楼,无非就是因为它是距离医院一小时路程内最高的住在楼。舒默花了双倍的价钱拼掉另外一位住户,买下了顶层的公寓。我猜大概是为了发泄在国外多年住不到高处的憋屈。
国外很少有很高的住宅楼,除非是纽约上东区的高级公寓大厦,而那种地方舒默也只有偶尔跟导师去参加医学年会的时候才会路过。所以他能够企及的最高居住海拔,也就是位于独幢房子顶层的小阁楼。阁楼的空间不大,斜斜的屋顶下面可以正好卡进一张床,早上起床迷迷糊糊的时候,很容易撞到头。刚去的头半年,舒默几乎每天都顶着脑门上那个油光发亮的红包去上课的。
好在住在阁楼上,离屋顶最近。推开窗户,不是清晨破壳而出的红日,就是深夜闪耀漫天的星辰。我很喜欢和舒默坐在屋顶上,有的时候舒默会摆一组银色的迷你音响在窗口,放着风格迥然不同的音乐,喝着口味各异的酒。有时候他什么也不喝,只坐着跟我聊聊天,吐槽着今天被那个小组作业搞死了,明天还要应付课堂小测,生活真是太狰狞之类的。有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说,就跟我一起坐着,吹吹风,望望天,数数星星或是看看云。有的时候,他会画画我。
第16章 chapter16
舒默会画些素描和水粉,不太难的油画的也可以。他说是小时候学的,他外婆原来是名美术老师,手把手教了他好些年。后来功课紧了,就又丢掉了。他外婆觉得他是块画画的材料,因为觉得他性子够静,沉得下心,坐的住板凳。给他支好一块画布,一只挤好颜料的调色板,还有几只大大小小的笔刷,他就能安安静静地坐上一整天。不像别的小男孩,像是屁股长疮板凳生钉,皮得压根静不下五分钟。
在圣爵的时候,我从来不知道舒默还会画画。不然我那时肯定会撺掇他去报考艺术特长生,那些名牌高校录取的降分幅度实在是太过诱人。我第一次看到他画画,是在我们去美国的飞机上。十几个小时的旅途实在太过无聊,被困在腿都伸不开的巴掌大点的座位上,前面试硬邦邦的座椅靠背后面是别人蹬直了的腿,身上还要绑着一个强力松紧带,连我这团意识流看着都觉得憋屈。
当时舒默的身边坐着的是个看起来七八岁大的小盆友,留着黑亮黑亮的锅盖头,穿着绿色背心红心裤衩,活脱西瓜太郎真人版。小盆友很乖,他妈妈帮他把前面的小桌子支开,又在上面铺了张平平整整的白纸,他就笑嘻嘻地捏着一支碳素笔,趴在小桌子上专心致志地涂鸦。
舒默听见刷刷刷的声音,就扭过头来看他画了好久。大概看人家画的开心,他就跟着手痒。最后涎皮赖脸地跟人家孩子妈妈也要了张大白纸和一支碳素笔,还很不自觉地顺了人家孩子的橡皮擦,也跟着低头画了起来。
舒默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夹着铅笔刷刷作图的样子很迷人,好像一只在做好梦的猫咪,挥舞着粉嘟嘟的小爪子眼睛嘴巴都美得乐咪咪。我坐在过道儿的机舱地板上(舒默不准我坐在小盆友身上说他的视觉和良知都无法允许),压根看不到他画的是什么,倒是被送饮料的空姐推着餐饮车压了好几个来回。
那小孩子看舒默画得比他还美,忍不住去拉他妈妈的衣角:“妈咪,大哥哥画了个好漂亮的姐姐!”
我这才站起身凑过头去,舒默恰巧从他看起来罂粟花般醉人的创作中抬起头来,琉璃一样透亮的眼珠子闪着碎星子似的光。我撩了撩头发,目光落在他的画上。简单的黑白线条勾勒出一个跃然纸上的高挑身影,那身影停在半空之中,纤细的手腕弯成一个优美的弧,一枚篮球正沿着她的指尖朝向前方的球筐飞去。
“妈咪,你看,这过姐姐素不素很漂酿!”
“乖,不是漂酿,是漂、亮。”西瓜太郎妈咪很慈祥地摸了摸西瓜太郎的西瓜头,温柔地说,“这一定是大哥哥的女朋友。”
“这大婶瞎说什么!”我急得直跺脚,指着舒默那幅画嚷嚷,“老娘比那漂亮太、多、了!”
说完我顿觉不对,脸蛋腾地一下烧红了。
舒默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又转而落在西瓜太郎身上,嘴边漾起两只浅浅的酒涡:“哥哥画画得不好,没有把这个姐姐画的像本人那么漂亮。所以你现在就要好好加油,将来才能把心里的人漂漂亮亮地画在纸上。”
周末。清晨。公寓楼顶。
“曾子若!”
我眯起眼睛,扬起一只手支在额边,徒劳地做出一副试图遮挡越来越热烈的阳光的模样:“干吗?”
“摆个姿势。”舒默捏着画笔想了想,“你想用什么道具都行,坐着、躺着、半靠着,随便你。自然放松。”
我脑子里立即浮现出了昨晚上刚看过的好莱坞经典电影《七年之痒》,于是一件低胸V领白纱蓬蓬裙顿时套在了我身上,我甩了甩满头淡金色的齐耳卷发,翘起了可爱的小屁屁,微微屈了屈身体,两只爪子娇柔做作地按在身前的大裙摆上,摆出了性感女神玛丽莲梦露最经典的造型,冲举着画笔的舒默一眨眼睛:“画吧!”
舒默哭笑不得:“你这样哪里自然放松了?”
我瞪他:“你不是说随便我?”